又到一年手痒时
（林绍志）
每到麦收时，两手手掌就会发痒，蜕皮。麦季过后，不治自愈。掐指算来，这个毛病持续整整50年了，好在这几年越来越轻。又到一年手痒时，当年经历又忆起。
我发身量早，1974年，13周岁的我，身高就到了1.72米，后来只长了3公分。所以，整个小学到高中，基本都是坐在最后一排。那个年代，学校一年放3次假，分别是麦假、秋假和寒假。麦假期间，年龄小的帮着家里干点杂活，或“拾麦子”。年龄大点的，可以参加部分集体劳动，记半个工分。因为身高原因，我被允许参加打麦场。
我们林家庄村所属的付家庄大队由6个自然村组成，共有21个生产队。最后的3个生产队都在我村的后街，我家在20队。20队的麦场在村子的西北角，西面和北面没有住户，这样避免扰民。以前打场是用人或牲畜拉着碌碡碾压，一般在白天进行。后来，逐渐实施机械化，用柴油机带动脱粒机，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为了腾出更多时间抢收抢种，机器打场都是晚饭后开始，大多后半夜结束，有时打通宵。根据我的身体状况和办事认真的特点，队里让我负责更换柴油机的冷却水。
我们村有好多眼井，但前街、中街和后街好像3个村子，互相之间来往很少。我们后街都在村子最东边的两眼井取水。离麦场最近的自然是东北角的“北井”，走村北边小路，大约1里路。路北边是桑园和农田，还经过一个牛锁头样的水塘，大家都叫锁头湾。那时正值年少，不知累，也不怕累，但就是愁去挑水。为什么，怕夜黑有鬼。
晚上七八点多钟，天还比较亮。什么顾虑也没有，我勤挑勤换，保持较低的水温。一个13岁的孩子，挑上一担水，的确有点吃力。特别是肩膀头嫩，走百十步，就压得疼，需要放下歇一歇。看到我干活勤快和挑水时龇牙咧嘴的样子，大人们都夸奖我，自己也偷着乐，更想表现一下。
9点钟以后，天逐渐黑下来。此时，肩膀疼了也不敢放下水桶。因为看不清路况，高低不平的乡间小路，水桶一旦放不平，就有倾倒的危险。为此，我学会了“换肩”技术：用一个肩膀挑着东西，不用放到地上，直接熟练、稳当地换到另一个肩膀上，如此交替前行。
3个汽灯照亮了整个麦场，机器隆隆，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中一片漆黑和寂静。
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总感觉身后有诡异的声响。此时，就会想起大人们平时讲的鬼怪故事。越想越像，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无法控制自己吓唬自己的心理。挑着空桶去时，故意晃动担杖钩子，让水桶发出响声，给自己壮胆。回来时，盛满水的铁桶晃不出声来，只有加快脚步——别让鬼怪追上。脚底不平，步履一快，水桶随着身子晃动，桶里的水就会洒出来。快了不行，慢了不行，真的揪心、纠结。有时故意咳嗽一声，壮壮胆。但咳嗽声中也充满了胆怯，自己都能听出来。后半夜更是如此，因为听老人们说，鬼怪一般在后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出来。此时，最盼望的事就是赶快看到麦场上汽灯的光照。
第二次打场，前半夜一切正常，到了后半夜，出了点小情况：挑水走到锁头湾处，可能是一只青蛙被惊扰后窜跳到湾里。就这点响声，把我吓了一跳。身体一晃，脚下一歪，摔倒了。桶里的水淌了一地，部分流进了湾里。好在年轻扛折腾，身体没事。爬起来，挑上空桶重新到井边打水。回来时，天黑看不清路面，心里全被妖魔鬼怪的事占着，走到刚刚摔倒处，竟然毫无防备，脚底一滑，又摔了。捂着磕破皮的胳臂，看着倒地的空桶，摸着沾满泥水的衣服，想到两次的前功尽弃，心里那个沮丧、懊恼、愤懑、悔恨劲就甭提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捽下来当球踢。望着黑洞洞的四周，哪有发泄的地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再次挑起水桶，回头打水。这次不敢走原路，绕道村里，多走了接近一倍的路，终于把水挑到麦场里。
脱粒机旁有一盏汽灯，大人们看到我这幅狼狈样，问是怎么回事，这时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憋屈，哭了起来。了解事情经过后，负责机器的技术人员小声告诉我，冷却水不用换得这么勤，不烫手就不用换。我非常感激，但又怕掌握不住水温，对机器不好，只好频繁地用手测水温。那时手也嫩，一伸到六七十度的水热里，就烫得慌，赶紧抽手，再伸到凉水桶中，就舒服了。就这样两手交替测试，保证能及时换水。后来的几次打场，我都如法炮制，省了不少水，关键是少害了不少的怕。
第二年麦收时，双手特别难受，又木又胀，奇痒无比。过了五六天开始蜕皮。没蜕皮的地方又柴又硬，蜕了皮的地方又红又嫩，拿什么都疼怵难受。当时以为得了皮肤病，父亲带我到七贤公社医院，医生给开了些高锰酸钾回来洗，后来又换冰硼散，都不管用。母亲到处打听偏方，什么水花椒水泡烫、热醋外洗，炒盐外敷等等，都无济于事。半个多月后，屡药无效的毛病竟然不药而愈了。
又是一年麦收季，双手难受又发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过冷过热造成的损伤，不用治疗，过后自然就好了。之后年年如此，不曾间断。每次手痒，就像信史一样，告诉自己麦子熟了，农家忙了。心里想着又是一个丰收年就好了！
搓着发痒的双手，当年的情景又浮现眼前，无悲也无喜，但不会忘记。毕竟这是青春的记忆，青春总是美好的！
2023年6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