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收高粱
大林
从前,高密东北乡十年有九年要大涝发河水,因此号称东洼。
发河水时,北赵庄庄的崔家地就成了崔家湾:地里水深处都能没了成人的脖子。
八月十五发河水,欢了鱼虾,毁了庄稼。
只有高粱不怕水,拼命地在水面上伸出憋得通红的头。
年年不收年年种,多收一粒挣一粒。
拆下门板捆成筏,大水泊中收庄稼。
爷爷推筏在水中缓行,门筏上蹲着少年帮工李老四。
“那不是个好活。”吸一口烟,李老四对儿子李大林说。
爷爷用镰刀割下高粱穗递给李老四,李老四垛堆捆绑在筏上。筏上装载的高粱穗越来越多,李老四身体在水里也就越来越深。
秋水寒皮肉,李老四小脸冻得发紫,小手泡得发白。
他胳膊上有一个肿红的包,那是被高粱上的刺毛虫刺。火燎一样痛,李老四咬牙没告诉爹。
“哎哟”!爷爷惨叫一声。有一只野蜂从他脖子上飞起。
够载了,爷俩顺沟过湾走水路把收获运到场边。
小脚的奶奶早就在场边翘首等许久。见当家的携儿平安归,喊一声他爹递上烧酒壶,叫一声受苦的儿哟不顾他身上寒湿揽入自家干瘪的怀里。庄户人见惯了生死在一霎那间,受尽了贫穷凄苦,敢怨天怨地,却不会哭天抹泪。
他们认一个理:庄户饭,从来都是拿命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