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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8-22 14:58
鄌郚总编

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乡土散文)
  作者蝌蚪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现在也渐渐步入中老年了。然而在他们少时的记忆里,谈不上有多少文化生活,也没有什么玩具,不过都活得特别充实,而且一个个都皮糙肉厚,身体和精神健康,抗压能力强,很少有哪个心理会有缺陷。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中期,记事以后村里就实行单干了,也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庄稼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也都分到各家去了。人们为了将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火一些,男女老少都在忙碌。只有到了冬天,人们才能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得到充分的休息。
  这其中有一项活动,不仅免费,而且男女老少皆宜,它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那就是看露天电影。
  小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每个乡里还有个专门的职业,那就是电影放映员。他走村串户,用牛车拉着放映设备,隔些日子就会到某个村子里放一次电影。不过,没有哪个村民会讨厌他,相反看见他的到来,总会热情地凑上去询问,“嗨,今天放什么好电影啊?”
  于我们小孩子而言,电影放映员的到来,那更是像过节一样,凑在人家跟前问这问那,不停地和人家套着近乎,得到确切的消息以后,就蹦跳着到处奔走相告,“今天,大队要放电影了,都记得来看啊!”
  电影放映员倒是无所谓,于他而言,到哪个村放映都是一样,反正都是工作任务,完成了就好。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或许这也算职业倦怠吧,放映的多了,他也烦了。
  自从得知今天村里要放电影以后,我的心里始终是激动的,我想这样的心情,别的孩子应该也和我一样,连晚上的饭都吃的不上心,只盼着赶紧吃完就朝大队的院里跑,担心去晚了,电影已经开演了。
  我也记不清当时关于放映电影有怎样的政策规定,反正一年四季都会有,只是说不好哪一天会来,那就像当下中彩票似的,赶上哪天算那天了。令人感到神奇的是,一些外村的小商小贩,现在说来也就是一些卖瓜子的,或者糊弄幼儿的小玩具之类的,他们像草原上嗅到猎物味道的捕食动物一样,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提前赶来。记得离得不远的一个村里有个哑巴,他也不会说话,只会用手比比划划,“啊啊啊”地叫几声,但每一次村里放电影,他从不会缺席,而且一直会坚持到电影放映结束,人们全部散场才会蹬车离去。我实在佩服他的聪明和韧性。
  夏天坝上的天,白天很晒,但晚上又会变得很凉。有稍上了些年岁的农民,田地里劳作了一天,实在疲惫,一般就不会亲自到场去看了,因为第二天他们还得早起。表现最积极最热闹的往往是些年轻人,还有像我这样的孩子们。吃完了饭,按照家里大人的叮嘱,穿戴好了,提早就赶到了电影放映场。
  大队院里常年没人办公,但还是有几间房闲着,也没什么贵重的物品,每间屋子都盘着土炕,平常留一个年迈的五保户给看守着。冬天里人们茶余饭后没事了,就到这里来聚首,家长里短、天南海北胡侃一顿。有时候为了某些捕风捉影没来由的事,人们也会抬杠抬到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甚至动手打起来。侃累了,然后各回各家睡觉,等待天明。后来我发现,他们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丰富一下枯燥而无聊的生活,同时也是为了省点儿家里点灯用的煤油。毕竟,那时每家每月只供应一斤煤油,都得省着点用,留到过年时熬年用。
  大队院子很大,四边有高高的土墙围着,也没有院门,空郎朗的。地上长着些矮矮的杂草,平日里也懒得有人去锄一下。而门窗也年久失修,上边的油漆早掉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过年贴上的春联除了被风吹掉,也被人们撕扯得只剩下浆糊抹的多地方,隐约能看见一点儿贴过的痕迹。而对开的门扇,也东倒西歪着,常常是一扇门掩着另一扇半块,侧面闪着大大的三角缝隙。
  这个院子已经沉寂了好久了,忙碌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因为今晚要放电影,让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待我赶到时,这里早已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而黑边白面呈现长方形的银幕在两侧两根铁杆强有力的支撑下,也早已绷得展展的。我心里暗自庆幸,来得正是时候,没有错过精彩的开头。
  像我这个岁数的,那时最喜欢看的就是打仗片、反特片,武打片,像《白莲花》、《戴手铐的旅客》、《少林寺》、《小兵张嘎》、《少年犯》等,故事情节简单,而且人物形象一露面,马上就能分出正派反派。正派人物都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一身生气,而反派人物都是尖嘴猴腮,看着就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而比我们大一些的,更愿意看生活片、爱情片,《人生》、《庐山恋》、《杨三姐告状》、《牧马人》之类的,然后男的女的借着电影故事情节的感染,私底下偷偷地搞些小动作,对此我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放映员将工作台支好以后,然后对焦、挂胶片盘,连接胶片带,这样的动作,对于一个熟练的放映员来说,往往是一气呵成。如果来的是个生手,也就是暂时顶替放映员来的,那就不好说了,常常鼓捣半天都弄不好,不断地遭到人们的一片嘘声。
  这期间,院子里还是黑洞洞的,中年人在一起唠着家常,谈论着庄稼的长势。年轻人在忙着勾三搭四,挤眉弄眼,而我们小孩子却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有说有笑,又打又闹,捉着迷藏,不小心踩了谁的脚,还会遭到几句臭骂,被骂成“没家教的”。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难得赶上这么个好日子,自己开心就好。
  那时村里还没有电,放电影用的都是柴油发电机,我们当地俗称为“磨电机”。
  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磨电机”开始发电了。只见放映员在几位村民的帮助下,一脚踩着磨电机,一手拽着一根细绳子,然后一起使劲拉,这样的动作往往要连着操作好几次,磨电机才正式开始响起来。待响声变得均匀稳定以后,放映用的电灯也开始亮了。用我们当地的土话说,那就是“着了!马上要开演了。”
  这时候,我们小孩子再也顾不上疯跑了,要赶紧找寻自己的观影位置,那就是最前排的土地上。个子小,为了看得清楚,就得坐最前面,要不被挡着根本看不到。而且小孩子也懒得搬板凳,都是席地而坐,直接坐在土地上,看完了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行了,不必讲究那么多。就这也得抓紧,看电影的人多,几乎整个大队的孩子们都倾巢出动了,那得多少人啊。还有邻村上下的闻讯也会赶来。于是,“土座位”一下子开始变得紧张,需要使劲挤才能挤得进去。要是赶上冬天,挤点儿也好,暖和。
  电影一旦正式开演,除了电影里的背景音乐、旁白和剧中人物的对话,院里一下子都变得安静了许多,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银幕上了,唯恐错过任何一个镜头。而心思,也紧紧地揪着,想着尽快分清那个是正派人物,哪个是反派角色。而剧中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更让我们操心,担心他(她)随时会遭到不测。
  露天电影不同于电影院,放完一部胶盘,中间需要间歇几分钟,这个时间取决于放映员的技术熟练水平,可长可短。这时候看得正上劲的我们,一下子又把目光聚焦到放映员那里,盼着他赶紧倒腾好,继续下边的放映。
  当然,有尿急的孩子在叮嘱左右的熟人帮着看好座位后,赶紧跑出去找个没人的黑仡佬尿个痛快,然后再匆匆地跑回来。也有嘴馋的,和家里要到了零钱,会找那个哑巴买上一两毛钱的炒瓜子,然后飞奔回来,洋洋得意地边磕着瓜子,边看着电影。遇上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好伙伴,也会从兜里掏出一些进行分享。
  图片
  我是看过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以后,心绪一时难平,磨着家里把头剃光的,然后对着镜子在自己的当头顶用筷子沾着蓝墨水点了六个点,然后从院子里找了根木棍,在家后边挖了一个小坑,开始练习功夫。那时甚至想着某一天能入门少林寺,拜方丈收下自己,学好功夫然后惩恶扬善。然而,最终没有王宝强的那个决心,做了做样子便罢了。
  聚精会神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两部电影就到了尾声,而正看得起劲的我们依然意犹未尽,在人们陆续开始离场时,还恋恋不舍地希望接下来还会再放映一部。
  电影结束了,回家的路上,我依然沉浸在故事情节里流连忘返,或为剧中人物的悲惨命运感到惋惜,或被其中悲壮高亢的爱国情怀感染不已,或对反派角色的阴险狡诈痛恨不已,或正义感满腔,希望自己能成为剧中的那个正面人物,为他挡下背后射来的那颗子弹……
  然而,我们哪里知道放映员的辛苦。在我们观影结束陆续回家睡觉时,他还得一个人默默收拾放映工具和设备,拆解银幕布,打包入箱,只能睡到大队部里的冷冰炕上,然后第二天再出发,奔赴下一个村庄……
  在本村看电影还好,要是到别的村子那就费劲了。这样的情况,我也经历过好几次。
  下午时分,从伙伴们口中得知离着几里地的邻村要放电影,我便会早早地收拾好行头。要是能有一起结伴的还好,要是人家早已走了,那就只能一个人往去赶了。
  一路上黑洞洞的,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作伴,别无他物。我还算是胆子大的,但也不行,一路走,总感觉身后有个什么“怪物”在跟着,也不敢回头看。那时听村里人闲时讲,“夜里每个人的两个肩膀上都有一盏灯,它保护着你的安全,但你不能回头看,因为一回头它就灭了。”虽然那时就知道这是迷信的说法,但独自一人夜行时,听过的迷信故事瞬间就会被无限放大,心里还是特别紧张,也不敢回头看。而远处飘摇的火光,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虽然听书上说那是“鬼火”,也就是磷火,但头发还是一炸一炸的,心也使劲向上提着,生怕它冲自己而来。
  这倒还好,最危险的一次是我或许因为白天太累,在邻村的电影场里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我再醒来时,发现电影场里的人早已走光了,剩下的只有一地瓜子皮了。抬头有一顶明月,星星看着都稀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助地大哭,而回家的路一时也想不起怎么走了。
  之前在野地里放夜牛,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醒过来时根本辨不清方向,但那好歹离着家近。折返几次,总还是可以找到家的。
  但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半夜三更的,哭了一会儿我也不敢大声了,怕把“鬼”招来了,只能轻轻地抽泣了。但这又能怪谁呢?家里人知道了,只会埋怨我自己擅自做主跑出去看电影,除了挨一顿训,也得不到半点儿帮助。
  没办法,我擦干眼泪,使劲壮了壮胆,在附近折返了几次,总算是寻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无所谓害怕不害怕了,硬着头皮,一路小跑,一路向前,在半夜月光的映照下,四五里地的路程硬是跑回了村,悄悄地进了屋,蹑手蹑脚脱了鞋和衣服,钻到了被窝。那夜的梦里,我还一直在哭着找家。直到第二天,都没敢和家里人说自己的遭遇,怕挨家里的训。
  记得那一年我只有七岁。
  那些年,关于看露天电影,还有很多的趣事,譬如放映员喝多了酒,任人们怎么吆喝,就是醒不来,而我们在雪地里跺着脚等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也只得悻悻而归。还有放映员把两部片子装混了,我们只能看到半截,最后只得“望影兴叹”了。
  好在,那年月为了看电影,我们不怕路远,也不怕寒冷,不管中间经历怎样的曲折,依然满腔热情,坚持看到底。
  上了初中,因为想把下午借来的课外辅导书抓紧时间看完,然后第二天及时还了人家,我放弃晚上去看露天电影。再后来,为了学业,不管外面演的电影有多精彩,我还是学着主动放弃了,想想也一定错过了很多精彩的镜头和情节。
  再后来,本村里也拉上了电,人们陆续有买小尺寸黑白电视机的,也有回收回来的旧彩电,可以坐在家里看了。即使有来放映露天电影的,人们也不愿意出去挨冻受罪了。
  时至今日,露天电影早已成为过去,成为50、60、70年代出生的人们头脑里的一种记忆和回忆,而当下的年轻人更是无法体会我们的那种经历,也无法感受我们那时激动的情怀,只能任时光慢慢地流淌,对着夕阳慢慢地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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