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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8-22 15:25
鄌郚总编

肖凤梅丨孤山

  孤山
  作者|肖凤梅
  我喜欢花,也养点花,却不敢养名贵品种,怕暴殄天物。遇到好花想弄到手的时候,还会提醒自己手下留情放过它们。这算是喜欢花吗?
  眼前原本苍翠欲滴的蓬莱松有点萎靡不振,我想到是怎么回事,把它从盆里倒出来后果然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整个盆子塞满了根系,土都不知道去了哪,是被它“吃”了吗?
  对啊,得“喂”它点土,经验告诉我它最喜欢山上的土。这些大自然的尤物,正因为遂了人的心愿被眷养在室内,少了风吹雨打,却是命运难测。
  对,去孤山,拿上小铲,叫上那位朴实得像孤山上的一块石头、笑起来依然如儿时般纯真的发小。那时候爬孤山探老龙窝、钻山洞,去半山腰看那棵长相怪异的山榆树等等一系列寻幽探险的行动都是他领着干的。真的,那棵树整个树干和枝条都是扁的,像附着了层层叠叠的鱼鳞。树叶反倒比类似的榆树叶大得多,也更葱茏。
  金秋的天很蓝,阳光也是最明媚最温柔的时候,既已深秋,这样的日子显然已不多。我是女人,对我来说把秋比作成果丰硕,含蓄豁达,繁华已过却更解风情的钻石男来的更为确切。错过它就得等来年。本来可以就近,不用去孤山,但是我这会儿就想去找它,去看它。驱车上到一个小山包的停车场,上山的路可以从这里开始。
  据说这是自北面的海边而来、方园百十里最高的一座山峰,虽海拔不过三百来米,据传,站在峰顶极目远眺,向北可以看到海边。县志上记载,本地有八景,孤峰夕照是其中之一。
  近几年这里也果然划为风景区,上山的小路换成了人工铺成的石阶小道,还有一段木栈道,极顶处索性凿石为阶倒是别有一番浑然天成的情调。
  是啊,一切正如理想的那么美好,天高云淡,风清气爽,三两游人既不喧闹也不显空寂。槐树叶黄了,松柏依旧青青,成群的灰喜鹊穿梭于林间,一些不知名的鸟与一群无处不在的麻雀相聚一处,相谈甚欢。甚至还遇到一只棕色的松鼠,我与它对视了一会,正要找它聊聊,问问它过得好不好,怎料人家却毫无兴趣,眨眼间不知去向。
  对孤山怀有别样的感情,是因为我的故乡就在它的脚下。在那些缥缈又清晰的回忆里,那个小村庄从院墙屋子,石碾石磨,到先祖留下的石板路,村西的石牌坊,村东的土地庙,仿佛整个村子都是石头堆砌的。祖祖辈辈,既接受它的恩赐,也接受了它的贫瘠,代代繁衍有苦有乐。
  记得上山的路都是用脚踩出来的,越往山顶痕迹越模糊。显然那时候少有人有登高望远的闲情逸致。纵然山顶上有座庙,善男信女们也会在庙会时节前来拜谒,但到底庙里早就没有了老和尚。岂止和尚,连塑像都在那个年代被扫地出门。少了人烟自然也就淡化了路径。        单单去爬山玩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带着任务,如挖野菜,采槐花之类,然后顺便探幽猎奇。据传有两个大圣人叫伯夷叔齐的,曾因不食周粟在此采薇而食,直至饿死。曾经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何至于此,后来又知道这两位曾经力阻武王伐纣,几乎站到了助纣为虐的立场上去,于是兴味索然。再后来又知道所谓“忠义”,无非是儒家思想,而成王执政,周公旦创周礼治国,此时节怕是两位已然仙逝,到儒家创始人孔子出生,又是数百年的事,这“孔孟之道”,是怎么穿越时空传染给了两位的?总之是难圆其说,多半为后人杜撰,极不可信。
  不过那个“老龙窝”却是亲眼所见。那是一个山洞,据传曾有蛟龙穴居于此。那一回就是跟着这个家伙去探访的,记得洞口不大,向下有一人多高,小孩子下去自己一定上不来。因为人小力薄,往里处有多深大家就不敢再好奇了。那时候只能是偷点破布蘸上点油绑在树枝上做火把,这样看一看。后来日渐长大,告别了童年离开了山庄,再来探幽的机会居然没了。但这并不妨碍经常根据有意无意获得的知识去想象它。
  这显然是个天然的洞府,年代估计得和这座山一样久远,既然如此就不能用人类的历史来衡量它,恐怕得是一个地质年代。自从那次一见我就一直在想。那里住过什么吗?一定不会没有什么住过,如今也一定还住着些什么。我甚至幻想它住过咱们的祖先,假如里面再有史前的岩画,那可真是让人心驰神往了。
  可惜了,从此再不会有人去探访它了。就在眼前木栈道的起点,整个这片山脊被切成立陡的悬崖,那个老龙窝已是下落不明。还有那棵孤山仅有,现在想来恐怕是一棵稀有树种的山榆,怕是也已遭不测。
  是啊,那是人工的结果。在我们的日子日渐摆脱饥饿的时候,整个这一片山区就开始了隆隆的炮声,不分昼夜。这不是战争,但同样是一种征服。再后来还有一条铁路通到北侧的山脚下,一个国有的采石场也应运而生。从此,这以大山为邻的人们就不再满足于为着各自的生计来索取,而是亦公亦私开始了一场攫取财富的大规模战役。
  后来我也曾经几次站在这孤峰极顶远眺,远处要么昏黄一片,要么烟雾袅袅,总之从未验证过能看到海。但是,眼前不远处这个我赖以生存得以安居、由于自身的微弱注定一生走不出去,却又对它满怀深情的小县城,它的恢弘与壮阔,倒的确让我感叹不已。要知道,在我最初认识它的时候,它只不过只有一条柏油路和几根小胡同,它仿佛在一瞬间就长成了这样。
  还有几次在夜晚随朋友在一个高坡上观望县城的夜景,那种万家灯火霓虹闪烁的气象更为辉煌,联想曾经带着油灯手电筒上晚自习的年月,眼前的景象真是让人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我深信这座城市同样也得到了这座山的恩惠,从粗糙的石粉石子石块,到精致的石条、石柱、石雕、石碑,它能给的都给了。
  山脚下四面都是巨大的石坑,如今封山禁采之后,有几个石坑据说自己就蓄满了水,人们又将它称作“天池”。那水清澈无比清凉无比,每到盛夏就被一些赤条条的大男人占据,在那里尽情嬉戏。据说还有小鱼。那些水要么从天上来,要么从山上来,但是它有鱼。就像一些烂尾楼的楼顶居然长出芦苇和柳树来一样,大自然总有它自己的道理。
  人的力量确实伟大,自从人与动物开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以来,这个世界就日渐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老愚公,“寒暑易节始一反焉”在所不惜“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与命运抗争、为生存奋斗、向老天要吃要喝要温饱要富足要奢侈的精神也会永远不倒,何况,这挖山不再用?头,运送山土也早已不必用簸箕了。
  美国有科学家搞了一个密闭的生态空间,志愿者在里面所有的生存所需,包括呼吸的空气,全部只能取自这个空间。这个实验是为了人类哪一天移民外星提供经验,而据说实验是失败的。当然,失败就失败,我们还可以重回人间。
  也许这个空间还是不够大,也许我们对自然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无法模拟大自然的循环和自我修复能力。但是,我们应当知道,地球虽然大,它实在也是有限的。它的形成凝聚了无数概率极低的偶然。人类也许永远无法在任何地方复制一个地球。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室虽然大,却可能在短时间内、甚至永远都没有逃生的出口。
  这个实验应该让我们停一停,静一静,审视一下文明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了。
  若不是人们有所醒悟终止了这场挖山运动,到如今何必用神仙帮忙,怕是整座孤山,早就只有“夕照”不见“孤峰”了。
  山上的土要比田野的土轻,因为掺杂着大量的腐质物,它对家里的那些花来说可谓营养丰富,可以挽救那些原本来自自然的宠物。我没有多取,甚至有点怕所有养花者都知道这个秘密,我知道我的经验并不比其他人多,但还是生怕大家为之趋之若鹜。
  “孤峰夕照”时分,我们心满意足驱车回家,在一个拐角处,我们发现一帮老年大学的人在写生,而那个指导老师恰巧我们认识。
  夕照之下,景色确实明亮而清晰。那一片巨大的截面裸露的岩石一层一层,显示出一种地质走向,我在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同时,也深知这并不具有入画的美感。因为它极不自然,其实是一块永远无法弥合的创口。即便谈不上痛楚,但无疑是种遗憾,只是作为写生训练可以不必计较。
  那个在我儿时郁郁葱葱、笼罩着无尽的梦幻与遐思的孤山,就那么伤痕累累默默耸立着,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到一向沉默寡言、在那个艰辛的岁月里把毕生的热情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子女,油尽灯枯悄然离去的父亲,一时间心中热浪翻涌,那种咸咸的东西就顺着眼角流入嘴角。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原载《绿叶》2021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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