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嘴丨闪小说

　　火箭炮
　　作者：笔嘴
　　诵读：李法伟
　　突然间，这个世界没有了声音。
　　太阳变成了灰色。
　　轰炸机如蝗虫，遮天蔽日，从腚眼里拉出的屎垂直地密集地泻下地面，高粱红黄的穗头蛇剑一样的叶茎，不断地翻滚上天空，间或夹杂着人的腿脚胳膊和头颅。
　　他抹了一把黏稠地流血的脸，看见自己的鼻子没有了，想奋身站起来，两条腿的脚踝都断了，没有站起。他抓起一块炮弹碎片仔细地看，狗日的，这炮弹是专门炸人的，不是炸建筑设施和军事基地的，炸建筑设施和军事基地的炮弹，炸开后如弹丸，一个弹一个弹的，专门炸人的炮弹，炸开后如刀片，带着锋利的棱角，如天女散花，密集且均匀。
　　“狗日的小鬼子！”他咧着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吐着血水一边吼，“我要保护村子里的父老乡亲，我要把你们吸引住、拖住，掩护大部队安全转移，我要送你们回老家！”
　　他跪了起来。步枪已被炸断，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大把“二起脚”，高密东北乡人也叫它为“窜天猴”，本来是过大年放的，用一只手握着高粱挺杆制成的尾，用一只握燃香的手将中间腰上的灰色信子点燃，火星叭啦叭啦四溅，冒着火药的味道，手一撒，铮的一声，窜上天空，叭！在空中炸响，叭！叭！炸响后又连炸两声，炸出五彩的火花，随着炸碎的彩色纸壳，随风飘散，俊，好看。
　　又一排轰炸机飞来。
　　他笑了。他把炮弹碎片用高粱的叶子一片一片缠绑在了一支支“窜天猴”上，如青蛇缠树，对准轰炸机，一支一支地点燃：铮——叭！叭叭！铮——叭！叭叭！……
　　一架轰炸机被弹片击中，冒了黑烟，昂昂地叫着，继而在空中炸碎；两架轰炸机被弹片击中，斜冲着一头扎进高粱地，高粱地里一片火海；四架、五架，鬼子的轰炸机相继完了蛋。
　　“八嘎牙路！”一群轰炸机朝他扑来，炮弹雨一样密集地落下。一架指挥机上的鬼子在向大本营汇报，“八路军滴、游击队滴、高粱地里吃拤饼滴，已经制造出了并使用了先进滴武器，微型火箭炮！大大滴厉害！”
　　他听不见也不想听鬼子的嚎叫，他的耳朵早已经被震聋，他同时引燃了两支“二起脚”，对准了鬼子的指挥机：铮铮——叭叭！叭叭叭叭！
　　轰——鬼子的轰炸指挥机爆炸着向他冲来。
　　他吼着，笑着，趴下，双臂紧紧拥抱住这高粱地。

　　瞎子
　　文/笔嘴
　　她不再哭嚎了，一次次的眼泪冲洗不掉丈夫的赌博、酗酒、出轨和拳打脚踢。
　　离婚无门，学潘金莲不能，那就一了百了吧。
　　她迎着太阳的余晖，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山的高处走去。
　　山风凛冽，那棵歪脖子松树好像在瑟瑟发抖，又好像在向她招手。
　　就这儿吧，她抿了下凌乱的刘海，仰起头，满树的松针张牙舞爪，她把他抽打她的皮鞭挽了一个扣，挂在了松树杈上，不是不哭了么，眼泪瞬间又夺眶而出，她唯一割舍不下的刚满周岁的女儿的哭声哇哇的满山遍野地传来。
　　他多次吼她叫她去死。
　　她决定了去死不去死以后他会更加肆无忌惮。
　　有人，有多人一起从高处走下来。
　　走下来的人近跟前了，她踩上一块石头，把脖子套进了挂在松树上挽好的皮鞭扣，脚一蹬，荡悠在了空中。
　　走下来的人没有停下脚步，没有望向她一眼，都专心地在走自己的路。
　　她挂在空中挣扎，很想再次哭嚎出声来。
　　走过去的人都是瞎子。

　　稀客
　　文/笔嘴
　　小花突然朝着门外方向站了起来，双耳竖立，低呜两声，狂吠了起来。
　　我揍死你我揍死你。文鑫抱着栾树，和媳妇一起推门而入，小花迎面扑去，文鑫一边躲闪一边抬腿踢着，去，一边去，自己人也咬。
　　小花，小花你给我老实着。我大声喝斥小花，一边趴着去。
　　文鑫放下栾树，孩子竟蹒跚着追着小花，双胳臂前伸着，张开着双手，口里含糊着喊着狗狗，狗狗。
　　这都会跑了？我弯着腰，伸着双臂手忙脚乱地跟在栾树身边，别磕倒，别磕倒。
　　一岁半多了呀。文鑫媳妇说，早就会走了。
　　见狗就亲。文鑫说，不要管他，见了陌生狗都亲得上前伸手去摸。
　　先喝几杯茶吧。落座后，我给文鑫和他媳妇各倒了一杯茶，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喝，不渴。文鑫和他媳妇异口同声，突然就想回来趟。
　　抽烟吧。我抓起茶几上一盒烟，打开，抽出一颗，叭一声点燃，把烟盒和火机推放到文鑫面前，回来也不先说声。
　　你抽开烟了？文鑫瞪大了眼看我，变化了呀。
　　我还喝开酒了。我说，中午想吃什么？煎刀鱼？黄瓜拌猪头肉？吃拤饼还是包饺子？
　　什么也不吃。文鑫说，坐十分钟我们得马上走，到青岛去，后天学校在那举办一场学术会，我青岛的同学请我先去，他中午和晚上请我吃饭。
　　你，你……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忽地站了起来，那你们快点走吧，我中午也有文友请我去红高粱大酒店喝酒。
　　好吧，中秋节学校里还是忙，我们还是不回来了。文鑫站了起来，在大厅里一把捉住追着小花转跑的栾树，一把抱起，栾树，向爷爷说再见。
　　栾树蹬着双腿哭了，小花又狂吠了起来。
　　栾树没有喊叫我爷爷，小家伙眼里满是陌生。
　　稀客。我呆呆地坐回到藤椅上，喃喃自语，一颗烟接一颗烟地抽。
　　天快黑的时候，我对小花说：伙计，想吃什么？我们做饭吃。

　　刘一拳
　　文/笔嘴
　　刘一拳，鬼子在高粱地里对刘三他爷爷的称谓。
　　八嘎牙路。当年，两个鬼子在高粱地里围住了给抗联支队送情报的刘一拳，你的死啦死啦滴。
　　刘一拳哈哈一笑，迎着一个鬼子，一个飞扑，一拳顶向了鬼子的刺刀，把鬼子的刺刀顶弯，随着啊的一声，这个鬼子被枪托挫倒而亡，后面的鬼子一刺刀向刘一拳刺来，刘一拳一闪，一个回转身，鬼子扑空，刘一拳顺势砸出一拳，鬼子头被捣碎。
　　从此，刘一拳的名在东北乡传开了。
　　我没使劲。时过八十多年，刘三酒后对酒后抓拽他领口的黄八捣出一拳，我没使劲黄八就倒趴下了。
　　重伤。民警说，你没使劲黄八能被捣出三四米栽倒在地、鼻梁骨粉碎性骨折、眼眶骨骨折、上额骨骨折、梭子骨骨折、肋骨六根骨折？好在，经法医鉴定，梭子骨和肋骨是被震折的。
　　黄八骂我爷爷不是人种，说当年我爷爷在高粱地里和他逃难的奶奶睡了不少次觉。刘三据理力争，黄八还骂我也不是人种。
　　说这些没用了。民警说，你爷爷不是人种能是英雄？你不是人种能构成犯罪？
　　是黄八先动手抓拽我。刘三说，我是正当自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好了，签字吧。民警说，和平年代，打赢了赔款坐监，打输了受罪住院，主动赔偿给黄八三十万元钱，如果能达成谅解，你还能有希望法院判三年缓四年有期徒刑。
　　血脉里出。刘三自言自语，一拳打出来个三十三四。
　　胶河发大水，水迅速漫过桥面一米多，河堤有决堤的危险。
　　泻洪闸沉重的水泥闸门在水的压力下用十二吨吊车也没提起。
　　我来。监外执行的刘三大喝一声，闪开！
　　叭的一拳，水泥闸门崩裂，哗的一声，胶河里的水忽地涌向滞洪区。
　　刘一拳的名字再次在东北乡传得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