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国“飞地”
——兼说鄑邑故址
据《左传》,“庄公元年,齐师迁纪郱、鄑、郚”;“庄公三年,纪季以酅入于齐。”
酅邑在今临淄区皇城一带,在纪国故城(今寿光市纪台)西北,直线距离约66华里;当时纪国故城东北去,直线距离80余华里就是渤海岸;鄑邑在纪国故城东偏北,今昌邑市龙池镇利渔村,直线距离约110华里;郱邑在今临朐县东南盘阳村一带,直线距离约24华里;郚邑在安丘市西郚村一带,在临朐县城东南,直线距离约80里。
然而,据《史记》,太公“东就国,道宿行迟。逆旅之人曰:‘吾闻时难得而易失。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太公闻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
营丘边莱,也就是与莱国接壤。
不过,齐国在纪国故城以北与莱国接壤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在郱邑和郚邑以南与莱国接壤的可能性,也完全可以排除。难不成,齐国是在纪国故城以南、在郱邑和郚邑以北与莱国接壤?
但是,假如真是这样,郱邑和郚邑不就成了纪国的“飞地”了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齐以天齐渊命名,这是为大家所公认的。齐国绝对不可能用莱国境内的著名地理风物来命名自己的国家。因此,天齐渊必定在齐国始封范围之中,而天齐渊在淄河以东,那么“边莱”的营丘也就必然在淄河以东了。(详见拙作《真真假假话营丘》)
《管子?轻重戊篇》有:“管子对曰:‘齐,夷莱之国也’。”齐地本是莱国的土地,周天子打天下的时候,莱国不积极甚至与之对立,所以天下定鼎之后,便封鹰扬元勋姜太公于此,以镇守国门。
大山、大川、大河、大湖,在古代是国与国之间的天然屏障。所以,营丘边莱,营丘的位置就应该在弥河以西。而纪国在商代就已经存在于此,因此,当时莱国应该是在纪国的南侧与齐国为邻的。今临朐县境弥河以东当时应该属于莱国。
后来,周康王对姜太公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关),北到无棣,管他什么五侯九伯,你好好打就是了,把我周朝给辅佐牢固了。
于是,姜太公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开疆拓土,迫使莱人东退。
很显然,这时的郱邑、郚邑都已经被收入了齐国囊中。
齐国经过不断地发展,逐渐强大起来,对纪国虎视眈眈,甚至故意制造摩擦,对周天子又心有不恭。这时,正好有一纪国女子嫁给了周王,纪国君主便利用这一绝佳的机会,诬告齐哀公图谋不轨(当然,也少不了枕边风的作用)。于是,为削弱齐国势力,也为杀鸡儆猴,周天子便把齐哀公给烹了,同时也把原属于齐国的酅邑以及齐国从莱国手中夺得的郱邑、郚邑等地都划给了纪国。
后来,公元前693年齐国攻伐纪国时,因戍守酅邑的纪季无能,于是没管嘴边的这块“肥肉”,而是集中兵力先拿回了自己祖上拼命得来的郱邑、郚邑二地,当然还有鄑邑。第三年,也就是公元前691年,纪季迫于齐国的淫威,主动纳城而降了。下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90年,纪国国君不甘屈辱,没法像他老弟纪季那样委身于齐国之下,便把国家交给了纪季,自己流亡去了。
再说一下鄑邑故址。
昌邑市龙池镇利渔村故城遗址,据山东省省情资料库之《昌邑县志》,为纪国鄑邑故城的所在。《康熙字典》也有记:“北海都昌縣西有貲城,卽鄑城也。”《说文解字注》亦曰:“北海都昌縣有訾城。杜意訾卽鄑也。”
但是,齐国所迁三邑郱、鄑、郚之中,郱邑与郚邑相邻。而鄑邑在郱邑东北,直线相距170华里有余;在郚邑北偏东,直线相距近170华里。可以肯定的是,在鄑邑与郚邑之间,或在鄑邑与郱邑之间这170华里的地带上,肯定会有其他的城池。《左传》在记述齐国迁纪国三邑之时,怎么没有提到其他的城邑呢?难道这170华里的地带中间没发生战事?这是不是违背常理呢?
我在网上查资料时,曾查到临朐县柳山镇乃鄑邑故城之说。
此说虽未被专家所认定,但是“齐师迁纪郱、鄑、郚”,从思维逻辑上讲,鄑与郱邑、郚邑相去不能太远,鄑邑在柳山镇一带的可能性确实是有的。
这里的“迁”,总给人“赶走”“赶散”的感觉。也就是说,齐国占领三地之后,把三地的纪国贵族赶走去了其它地方。
因此,昌邑市的鄑邑故城,则有可能是迁鄑以后鄑人新建的城池了。
晏弱筑东阳城以逼莱国,是在公元前571年。这时,纪国已经投降齐国120多年了,莱人的最西势力则在今潍坊城区一带。据《左传》,齐国进攻莱国时,是从西边发起进攻的,没提北边的战事。很可能这时迁安后的鄑邑(即今昌邑市境内,在潍坊市城区北偏东,直线相距约60华里)也在莱国的势力范围之中。否则,进攻莱国西部边陲,从其北部和西部两面夹击,其威力会更加巨大,这一点,古人尤其是战略家晏弱不会想不到。
光绪《临朐县志》就曾有质疑:“此时齐已灭纪,纪之鄑邑远在都昌,不此之城,……于事疑焉。”
因此,这其中的原委极有可能是,公元前693年,“柳山镇一带的鄑邑贵族”被迫迁安,眼见纪国软弱无能,于是便迁到了纪国东北部,今昌邑市龙池镇利渔村这一相对安全的地带。而且,此时这一带有可能在相对强大的莱国境内,且当时与鄑邑贵族同宗同族的“?”人正附庸在莱人之下,这是当时形势下纪国鄑邑贵族的最佳选择。
“?”氏在商周是一个地位显赫的族群,有考古实证,“?”的范围一度到达烟台莱阳、龙口一带(详见拙作《说说纪国之“己”》)。
因此,郱邑、鄑邑、郚邑的沿革应该是这样的:
这三邑之地本属于纪国,商朝末年莱人崛起后往西攻伐,占领了这里,并一度达到淄河东岸。周初姜太公辅佐周天子东伐,赶走莱人,在淄河以东就国。后来得“四履”以征伐,从而扩大了自己的疆域,把郱邑、鄑邑、郚邑纳入自己版图。齐哀公时,齐国强盛,对周天子多有不恭,纪侯趁机进谗言,周天子杀一儆百,烹了齐哀公,并把郱邑、鄑邑、郚邑以及原本属于齐国的酅邑划给了纪国,大大削弱了齐国的实力。公元前693年,齐国攻伐纪国时,赶走郱邑、鄑邑、郚邑贵族,重新占有三地。鄑邑贵族迁去了今昌邑市境内。公元前691年,纪季纳城而降。公元前690年,纪侯不甘屈辱,把国家托付纪季,自己流亡去了。
那么,鄑邑在今临朐县柳山一带,此说有什么证据吗?
柳山,在临朐县柳山镇政府驻地以东约6华里处,传为春秋末期奴隶起义领袖柳下跖盘踞的山寨,因而得名。
此说经不起推敲。
柳下跖,传为鲁国贤臣柳下惠的弟弟,鲁国西北部柳下屯(今河南省濮阳县柳屯镇)人,一说为山东省邹城看庄镇柳下邑人,约公元前475年,领导了九千人的奴隶大起义,转战黄河流域,各诸侯国望风披靡。
因此,柳下跖盘踞于临朐县柳山一带,其可能性为零。
光绪《临朐县乡土志》提供一说:“凡山(注:凡山即今大纪山)东南十八里,翠飞社及昌乐县界内有山八峰,俗以为应柳宿八星名曰柳山,与安丘之金山为雁行列。山形如环,四围高峻,唯东南有危径可攀缘而升。中甚平旷,有泉四时不竭。此山居两县之境,临朐强半,昌乐弱半。”
然而,据《中国古代星象》:柳宿,属土,为獐,故又称柳土獐,乃南方朱雀七宿第三宿,位于长蛇座,是朱雀的颈。柳宿共设星官两位,其中主星官“柳”包含八颗星。《步天歌》曰:“八星曲头垂似柳,近上三星号为酒,宴享大酺五星守。”柳宿八星,形状弯曲,像鸟嘴,也像垂柳,柳宿位于蛇头的位置,其中最亮的是柳宿六,三等星。中国4月上旬晚8点可以在正南方天空看到它,在鬼宿的下方。
很明显,临朐县柳山不可能因其为柳宿八星所在方位而得名。而且光绪《临朐县乡土志》在其注释中已经否定了这一说法:“柳宿八星在三河,与临朐无涉。”
还有一说,因山上柳树众多而称柳山。这也似乎难以成立。
柳山山脊围城一个接近闭合的圆形,直径不足800米,在东南有一不大的出口。柳树喜水,适宜于多水的河边。虽然柳山山体中间有一个水塘,但这是后来的事,是人为的。在古代,即便是古代雨水大,这个小小的山间凹地也存不住水,在“盆”底附近种植柳树还可以,山顶一带不适宜柳树的生长。据民国《临朐续志》,清光绪二十六年,绅士王明远、刘锡璋、李树功等集资,在柳山顶次第栽植松、柏、杨、柳、洋槐,也能说明问题。
实地考察你会发现,柳山西南高,往北往东渐低,在东北部形成一个山鞍,似断还连,再往东南便突起为东山。东山山体较为浑圆。整个柳山山体的排列恰似人的左眼和眉毛,主体部分弯而狭长,恰似一道弯弯的柳叶眉。
或许这才是柳山名称的真正由来。
仔细体会发现,光绪《临朐县乡土志》所言“俗以为应柳宿八星名曰柳山”,正是指柳山山体盘曲之状恰如柳宿八星之意。这还是与那道弯弯的柳叶眉有着密切的联系。
柳山西,孟津河两岸,在魏家庄与穆家庄一带,有约50万平方米的古文化遗址,上自新石器时代,下至东周。魏家庄遗址出土有石铲、石斧、蚌器、石刀、石镞等,夹砂红陶、黑陶鼎、罐、钵的口沿、器底、鼎足和泥质磨光黑陶杯、盒、鼎、罐等,尤其是象征权势和地位的蛋壳陶高柄杯残片,还有鸟喙状鼎足、甗足、陶杯、陶罍等龙山文化器物,夹砂陶鬲足、泥质灰夹砂陶盆、罐、豆等东岳文化器物。其周边还有敢家沟、侯家庄、五作行等众多遗址。魏家庄遗址为该区域遗址群落的中心遗址。
从魏家庄去往西北,直线距离不足4华里处有村古称柳山寨。
柳山寨往北约11华里便是大纪山。
从实地考察发现,大纪山(古称丹山、凡山、几山等)周边山体有着相同的成因,都是火山活动所致。因此,古人所称的丹山,应该是一个大的地理概念,是山脉的统称。
河道的形成,与地下断裂带有着密切的关联,所以,大纪山以南至柳山寨以南,以北至尧山、灵山以及青州高墓村的东山,是一个大的山脉,青州的香山和高家埠岭是它的余脉,寿光市纪台一带则是余脉延伸而成的地上部分,古代常称之为“XX之原”。
在这个大的地理范围中,存在有一个大的“纪”族。大纪山之名的由来,与纪不无关系。
有人说大纪山是“大去其国”的纪侯隐居的地方,这值得商榷。既然纪侯不能“下齐”“归隐”而去,此时的柳山一带,往南直至穆陵关,已经是齐国的地域,纪侯隐居在这样的地方会很窝心的。
大纪山顶上曾有纪王台,尤其是,大纪山山脊的大部分呈S形,而纪国之“纪”,在甲骨文和金文中作“己”或者反写的“己”字,即S形。纪国的国君完全可以将其看作是天意的安排,也就说,他完全可以认为这里是上天赐予纪国的宝地,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地方。
“纪”族的分支,达到了今临朐县东南,甚至还往南。
乾隆五十六年,柳山寨出土了一个伯爵彝(铭文见下图左),“高一尺一寸,横可七寸,径五寸,腹作三环文,自腰以上及提梁通作蟠夔饰,顶亦蹲一蟠夔,盖内及底有铭,其字并同。货之益都冀氏”(见光绪《临朐县志》)。
对于这一礼器的铭文,光绪《临朐县志》记作“孙伯鸡氏作父癸彝”,而光绪《益都县图志》记作“矢伯鸡父作父癸彝”。
然而,参考汉典网的金文释读,这个所谓的“鸡氏”、“鸡父”,实际为“隻”字(见上图右),而“伯”之前字,当为“矢”字无疑。
郱邑与“矢伯隻”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其实,郱邑就是更早的骈邑(详见拙作《郱邑的前世今生》),在柳山寨西偏南,直线距离约20华里。
《论语·宪问》有记:“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仔细体会可知,齐桓公不是从骈邑的伯氏手中取了三百户,而是把大夫伯氏在骈邑的三百户划拨给了管仲。因此,这个伯氏应该就是“矢伯隻”一族的族长。
历史考古学大家王献唐先生,常常从汉字的音转等方面来考证古地名,我们也不妨从这一方面,来探讨探讨鄑邑位置的佐证。
“矢”与“隻”,古代发音异常接近,都与“鄑邑”之“鄑”(音zi)相同。另外,“己”的古代读音是“子一”的连读,也与“鄑”音接近,而“鄑”是“晋”加表示城邑的右耳旁而成,“晋”意为“进”、“升”,以“鄑”名邑又具有美好的期许之意。
“鄑”还有jin的读音,古读如zin,或许柳山西侧孟津河名称的由来也与此有关。
我们的结论是:齐灭纪前所取得的纪国鄑邑,当在今临朐县柳山寨一带;清朝一代文宗,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阮元(公元1764—公元1849)在其《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所提柳山寨的古城,应该是鄑邑的城基;鄑邑原属纪国;商末被莱人占据;姜太公时期,被纳入齐国名下;齐哀公被烹,划归纪国;公元前693年,齐伐纪,赶走鄑邑的纪国贵族,鄑邑重归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