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报人牛玉华
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时期,安丘乡村女学生牛玉华,和同村几个姑娘奔赴沂蒙山,走上革命道路。牛玉华被分在鲁东南区莒南县做妇女工作,尔后成为区宣传队员。因写作才能突出,她被调到《沂蒙导报》,后来一直从事党报工作,先后担任《鲁中日报》《鲁中大众》《鲁中南报》编辑、记者、编辑室(部)副主任、主任,直到1949年秋南下。她经历了战乱岁月的各种艰险,撰写编辑了很多那个年代的所见、所闻、所感……南下前的1949年3月,牛玉华被推选为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赴京参会两次受到毛泽东主席接见。本期展现的是这位战地报人的革命征程。
本期撰稿:张漱耳
开明父亲助女圆读书梦
1923年前屯小学校舍落成师生合影。前右三为牛景文,前右四幼童为牛玉华。
牛玉华的父亲牛景文。
牛玉华的父亲牛景文是位思想开明的小学教师,在家境窘迫的情况下,没有因她是女孩让其辍学,靠卖驴送一对儿女到省城读书。可惜尚未毕业,“七七事变”爆发,牛玉华响应学校民先队号召,毅然回到家乡宣传抗日。
牛景文热衷于新学 捐献场院地办学堂
往安丘景芝镇东南方向4公里处,就是1939年1月建立党支部的红色村庄前屯。村子原名养稼屯,即养殖、稼穑之意,因不如“前屯”叫起来顺口,很多村里人根本不知还有这个村名。
1917年牛玉华就出生在这里。父亲牛景文,字云汉,清朝末年与大哥考过秀才,大哥考上了,他没考取,村里人就称大哥“大秀才”,叫他“二秀才”。
清末废科举、兴学堂,牛景文于1909年参加高密县(时前屯短暂划归高密)单级师范养成所学习8个月,回村后与后屯李瑞光选两村之间兴建校舍,办起“潍川乡前后屯公立初等小学堂”。十年后的1919年,学堂被反对新学的人趁乱放火烧了,暂时迁到牛景文弟弟家上课。1922年,又迁到牛景文自家宅院里的4间南屋上课。随后牛家分家,牛景文分到门前一块二分九厘的场院地,牛景文把它捐献出来,作为办学堂场地,全村200多户出劳力,牛景文把家里的两棵大树伐了做校舍栋梁,半年之内盖起5间学堂。
开学那天,身为校长兼教员的牛景文请来了镇上的照相师傅,师生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解放后被高密县委资料室征集收藏,上世纪八十年代转交牛玉华保存。因为坐在正中牛景文身边的小女孩,就是牛玉华,那时她才6岁,没到入学年龄。但照片告诉我们,尚为幼童的牛玉华很小便受到父亲喜爱。
女儿渴望赴济上学 父亲不惜卖驴资助
牛玉华7岁后,就和弟弟牛树兰(后改名牛芳稷)进入学堂读书了。在思想新潮的牛景文心中,男女都应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
因此,在他办的学堂里,男孩子上学每年交3元学费,女孩子交2元,他致力于创造消除封建社会形成的男尊女卑现状。
1934年,牛玉华与弟弟高小毕业,姐弟都日思夜想升中学。但家中6口人8亩地,靠卖粮食是不能供应两个中学生的。父亲那点微薄收入只够买油盐酱醋。父亲心里明白得很,于是在牛玉华尚未毕业的那年,开始教她学习《本草纲目》,希望她将来当一名乡村医生,有时候还教她画画。
牛玉华也清楚,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上学了。她不死心,独出心裁,下功夫写出了小戏,拿给父亲看。那意思是她只要继续上学,一定可以继承父亲的教学事业。
牛景文盯着戏稿,愁眉苦脸地说:“不是不叫你升学,咱家实在是供不起啊。”牛玉华就默不作声了,但牛景文心中一直装着女儿的心事。有一线希望,还是想送她上中学。
1934年暑假,省城一个学生带回学堂一份“山东省立第一乡村师范招生简章”。牛景文看见,上面明确写着不收学费,每月给5元补贴,学成后只能当教师。他盘算起来:上这个学校,一年下来就是花个来回的路费,但两个人怎么也得200元,还是很头痛。
牛玉华说:“我想好了,到时候钱不够,我白天上学,晚上去给人家洗衣服,或者到旅馆上个夜班。”
牛景文瞪了女儿一眼,说:“别想这些歪点子。”
第二天下午,牛景文忽然招呼女儿:“来,帮我铡草。”铡出一堆驴草后,他抱着到了驴棚。牛玉华悄悄尾随了过去。她从窗户缝里看见父亲往槽里一把一把地放豆饼沫子。看着小毛驴一口一口地吃,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这个蚂蚱驴啊,给我拉磨、拉碾五六年啦,我想给你另外找一家好主人,其实我也真舍不得你。”说着便去解槽柱上的缰绳,当他把驴牵出栅栏门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驴身上的毛,一句话也没说,打开大门就走了。
牛玉华想到,这一天正逢景芝大集,父亲这是去卖驴了。她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流了出来。
拒绝随校流亡
回乡宣传抗战
1934年秋,牛玉华姐弟考取省立第一乡村师范学校6期。熬到快毕业的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寇全面侵华,山东抗日烽火燎原。正在家乡度暑假的牛玉华姐弟立即提前返校,看到学校正组织南迁,校舍凌乱。但学校的中共地下党号召党员和“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以下简称民先队)队员们不要南迁,南迁就是退让,中国人要守土抗战,救亡图存,坚决不做亡国奴。
牛玉华姐弟在1936年由进步同学介绍参加了民先队。于是遵照民先队要求,决定脱下长衫,到敌人后方去,到广大的农村去宣传抗战。
那一刻,姐弟的心像8月的阳光一样火热,他俩与同村、同县的同学一起辗转回到家乡。
牛景文和学堂的学生及部分前屯乡亲,得知他们要回来宣传抗战,打着铜鼓、吹着小号,出来二三里路迎接。
回乡学生拟定了先在景芝镇的沙滩上搞声势浩大的抗日宣传,牛玉华提议,排演民先队下发的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拿到大集上演出。这个小戏主题是日本人占领东三省后,逃往关内的爷爷和孙女香姑以卖唱为生。牛玉华演香姑,演出时,牛玉华唱到“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时,泣不成声,再也唱不下去了。演爷爷的同学拿起鞭子抽打,引起围观的群众骚动,有的冲过来夺鞭子,说:“你不要打你的孙女,有本事去打鬼子!”效果出奇地好。
1937年12月17日,日本鬼子真来了,他们占领了景芝镇。前屯的青年学生急急忙忙将过去看庄稼的枪支找出来,组建了二十人左右的队伍。全队唯一的一支三八匣子枪,被牛芳稷专管,还聘请了在济南上高中的同学当教官,进行跑步、射击训练;女同学参加了护理小队,一名妇女教怎样包扎、护理。队伍白天操练,晚上到小学上课,牛景文成了专门的讲师。但是这支队伍能不能与鬼子交锋,其命运如何,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一心想抗日奔向根据地
牛玉华
李自珍
牛玉丽(刘新)
牛玉温
牛玉华走上革命道路有偶然性。一次躲避日军清剿时,她与邻村青年学生曹涌涛相遇,约定各自寻找到革命出路后一定互相告知。一年后,曹涌涛从八路军干校培训归来,不忘偶遇时约定,将牛玉华等4名前屯女学生带往沂蒙山根据地。
躲清剿奔向临浯
偶遇青年曹笃志
1937年农历腊月初一早晨,天空飘着雪花,景芝据点的日伪军向东南乡下清剿,天还乌蒙蒙的,前屯的百姓就被人仰马翻般的哭声、喊叫声惊醒。牛玉华正在自家屋里穿衣服,母亲扭着小脚,慌慌张张进来,手里还抓着一把锅底灰,快速抹到牛玉华脸上,然后把她的一件蓝布褂子披到牛玉华的旗袍上面,着急地说:“快,鬼子到庄头了,你弟弟带着队伍到苇湾崖上看动静,临走叫我告诉你从后墙跳出去集合。”
牛玉华脚踩墙下一棵桃树跳出去,奔到苇湾崖与弟弟会合。少倾,牛景文也赶来了,说:“庄里一个9岁女孩被鬼子打死了,他们正在杀鸡宰鹅,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大家就讨论起来。有个叫李忠的青年说,他表哥马海秋在临浯拉队伍,招学生兵,他那里人多势大,围子墙全有站岗的,到他那里看看吧。
年轻人说走就走。二十多人冒雪往临浯而去,到达后,被安排住在一个地主的大院落,据说这个地主跑到青岛了。隔壁也住着几个青年学生,牛玉华发现,有一个很面熟,她想起来了,那天在景芝开抗日大会,这个略有兔唇的人就去过。这次再见,就算熟人了。他自我介绍叫曹笃志,邻村南郭庄的,他告诉牛玉华等,自己也是来找真正的抗日队伍的,但他发现这里已经倒向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沈鸿烈,不宜久留,打算到沂蒙山看看。牛芳稷说:“曹大哥,我们也正想找八路军那条路。”曹笃志说:“咱们各自想门路,谁找到了,互相说一声。”
几天后,牛玉华就发现,曹笃志从临浯消失了。想起那天的对话,她暗自揣测,他会不会真到沂蒙山区了?
而在临浯,李忠表哥马海秋果然拉起了“国民党抗日游击队第28支队8大队”。牛玉华、牛芳稷找到李忠,让他向表哥说个情,说来这里就是躲鬼子的,现在鬼子撤回据点了,可以回家了。马海秋正好有所耳闻,不欢迎有“红色嫌疑”的人,就放他们走了。
一行人回到前屯,住在学堂里,牛景文挂上了“民众夜校”的大牌子作掩护。风头过后,又恢复了自由活动。此时的牛玉华,为找不到真正的抗战队伍焦虑,心里只盼着南郭庄那个同学找到了八路军。
曹笃志沂蒙山归来 建立景芝镇首个党支部
等待的日子不好过。1937年的冬天过去了,曹笃志没有来,春天过去了,也无一丝音讯。在几乎不抱希望的1938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曹笃志终于来到了牛玉华家。他身着一件黑色长袍,已经改名曹涌涛,作为滨海地委开辟诸(城)胶(县)高(密)三县工作的负责人,来找一年前有过交集的牛芳稷和牛玉华。
开始几天,牛景文没有和曹涌涛说什么话,但一直用那双看人看到骨子里的眼睛观察他。很快,牛景文对曹涌涛满怀了希望,积极为其打掩护。
牛景文跟乡邻谎称曹涌涛是他的一个学生,从青岛来的,是偷着从日本人的工厂跑回来的,怕人到他庄里抓他,躲到这里的。
而曹涌涛悄悄告诉牛家姐弟,自己到了沂蒙山以后,进了八路军的岸堤干校,加入了共产党。曹涌涛很快也秘密介绍了牛玉华、牛芳稷姐弟俩入党。然后又在他们那支青年学生队伍里,考察了李振、王寄愚、张希贤(后改名张进)入党。水到渠成,景芝镇第一个党支部成立。旋即,中共高密县第八区委员会建立,牛芳稷担任区委书记。
从此,这个距离日寇据点仅4公里的前屯成为开展抗日活动的一方热土。
老校长出面打掩护 姑娘们奔向根据地
1939年底的一天夜里,曹涌涛忽然雪人一样又来到牛家。牛玉华母亲连忙把他让到炕上,把窗户遮挡上黑布。曹涌涛告诉牛芳稷:“地委来了指示,急需从敌占区挑选一批党员和进步青年,充实队伍。我正好去地委开会,你们研究确定出人选后我带着一起走。”
牛玉华一听,憋在心里许久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早就想当抗战女兵了,这回我得带头了,不叫我去可不行。”几个人一致同意。曹涌涛说,不能把党员都抽走了,可以配上几个进步群众。于是,又挑选了牛玉丽、牛玉温、李自珍3人。
几个人分头去征求意见。牛玉丽激动地说:“去!我会包扎伤口。”李自珍也对牛玉华说:“俺跟着你走,俺娘要是不叫走的话,俺翻墙头出来。”
没想到,真走那天,牛玉丽和李自珍跑来告急,爹娘似乎知道了她们的打算,想方设法阻止。她们难以走脱。
曹涌涛和牛芳稷商量了个办法,半夜12点由党员张希贤在庄西头连放三枪,听到枪声就到庄西头苇湾崖集合,天亮后有人要问,就说景芝敌人下乡清剿,几个姑娘吓跑了。想了想还不妥当,敌人来了那别人家的姑娘为什么都没有走,就走了她们几个?又去找牛景文出主意。牛景文说:“放心地走好了,谁要来问,我就说是我让她们到沂水城上学去了!”
半夜里枪声响了,牛玉华急忙吃过母亲擀的面条,接过母亲靠养蚕攒的一块银元和父亲从腰包里掏出仅有的2角5分钱,便急火火地赶到了村西苇湾崖。此时,曹涌涛和村党支部的同志已候在那里。牛玉温第二个赶到。牛玉丽也来了,气喘喘地说:“我头天夜里先将凳子放在墙头下,一听到枪声就跳墙跑出来了。”李自珍说:“俺刚等到俺娘闭上眼睡着了,就跟着枪声跑了出来!谁知道她醒了睁开眼不见俺会怎么样呢?”
人到齐了,四个姑娘透过夜色回头看看自己的村庄,看看欢送的同志,以及校长牛景文,于茫茫黑夜中踏上了去沂蒙抗日根据地的路程。
牛玉华想不到,此夜是她看父亲的最后一眼。她的父亲穿一件黑色夹袍,戴着黑色帽子,像一尊黑色的大理石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1947年,67岁的牛景文中风,半身不遂后又患浮水症辞世,没能等到牛玉华在两年后回家探望。
在前屯,天一亮,牛玉丽和李自珍的父母就到学校吵闹,质问牛景文他们的孩子哪里去了。牛景文说:“我安排到沂水城上学了。”两家的家长见跑的姑娘中有牛景文最疼爱的女儿牛玉华,信以为真,火气消了。
当时,“前屯一夜跑了四个大姑娘”在十里八疃疯传。消息传到土匪头子张步云及伪区长、伪乡长那里。张步云把牛景文叫去,反复追问四个姑娘的下落,牛景文始终不吐露实情,被扣押了20多天。
曹涌涛熟悉路况,遇上敌据点或封锁线便绕道走,所以他们一路上还算顺利。
经过三天两夜的跋涉,他们到达五地委驻地。五地委辖莒县、莒南、日照、诸城、胶县、赣榆等县和高密到胶县铁路以南一带。此时,五地委书记为高克亭。前屯四个姑娘被分派了工作,牛玉华分到莒南县。
莫名受调查书记解心结
五地委书记高克亭(中)与战友合影。
高克亭(中)在莒北一带开展工作时的照片。
不幸的是,曹涌涛领着前屯四个姑娘到达五地委后,正逢根据地“肃托”,曹涌涛被冤杀。通过他入党的牛玉华也被审查,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惊吓。但她坚持实事求是,没有污蔑曹涌涛。
赴莒南作宣传工作 半年里展露才能
1940年初春,牛玉华拿着五地委组织部的介绍信,走了近50公里才找到莒南县委所在地。她担任县委妇委宣传委员,对外则称县妇救会宣传部长。
牛玉华的第一项工作,是按照妇委会书记刘琳的要求,写《告妇女同胞书》《妇女解放宣言》。毕竟是初次,在刘琳帮助下,她写了好几遍才过关,请县委宣传部长审查,然后送县委书记过目。县委领导点了头,她就抓紧时间刻蜡板油印,将印好的宣传材料发给各区妇救会。这是她初次作文字宣传工作。
牛玉华在莒南的日子仅半年,靠写、讲、唱三项技能,得到领导留意和群众欢迎。
被叫回县委问话 枪走火受惊吓
小麦快开镰的时候,鲁东南区在上级社会部指示下“肃托”,晴天霹雳落在了牛玉华身上。
那天下午,牛玉华正在一个村里演讲,被县委组织部长曹明楼叫回县委驻地。走到村头,他突然低声说:“给你找了一间屋,地委要来人找你谈话。”说完,他离开了。
牛玉华进入庄头老乡存放草料的一间屋子,内有一张小桌、两个小凳,没有窗,满屋霉味,又闷又恶心。锄奸干事卞墨林在里面。
小卞一边问话,一边用红绸子擦手枪,三弄两弄走了火,伴随一声枪响,牛玉华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小卞慌了,一边扶她,一边道歉,还安慰道:“你是不是托派并无结论,因为入党介绍人出了问题,他所发展的党员都要接受审查。就算你真的是托派,我小卞也没权处理你。”
牛玉华被这一枪吓着了,声音好像还在头顶轰鸣。她心如乱麻。不一会儿,曹明楼来了,说:“小卞受到了严厉批评。你好好休息,等地委的人来了,再复杂的问题也会弄清楚。咱们党决不会冤枉好人,至于曹涌涛,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实实在在,好人怎么也不会变坏的。”
牛玉华被带到五地委驻地时,还看到了在远处散步的地委书记高克亭。
第二天,她被传到锄奸科谈话,让她揭发曹涌涛的问题,并让她回去写一份材料。牛玉华回到大通铺,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牛玉华在地委软禁期间,敌人向根据地发起了一次猖狂进攻,五地委的全体人员向山里转移,仓促中,年仅25岁的曹涌涛被冤杀。
孤独难过 受启发豁然开朗
曹涌涛遇害一事,给年轻的牛玉华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和负担。
地委组织部部长找她谈话:“不是肯定你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曹涌涛有托派嫌疑。受他的问题牵连,你的组织关系也要暂时中断,不能过组织生活,不准参加支部大会,不准唱《国际歌》。”
那几天,牛玉华像失去母亲的孩子,特别孤单。她有意独自到村头转悠,希望能再碰到地委书记高克亭,渴望得到他对自己的看法。一天,当听到同志们唱《国际歌》时,她却想起了组织对她的告诫,辛酸得不行,忍耐不住,一个人跑到山上放声高唱,唱完往回走时,不断擦着眼泪。这一幕让正在散步的高克亭看到了。
高克亭问她:“你干嘛去了?”“唱歌去了。”玉华流着眼泪,呜咽着回答:“人家都叫我小托匪”。
高克亭低沉而严肃地问:“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认为是一个小托匪?有句古话,‘真金不怕火炼’,你明白吗?”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她明白了,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首要的就是自信和经受考验。
后来,约在1940年冬,毛主席察觉山东根据地“肃托”运动扩大化,立即电示叫停。“肃托”运动收场了,许多受牵连的人被宽释。1979年6月,曹涌涛恢复党籍。1980年4月,山东省民政厅追认曹涌涛为革命烈士。
一首白话诗与党报结缘
牛玉华任编辑室副主任时所出《鲁中日报》。
牛玉华任编辑室主任时所出《鲁中大众》。
牛玉华任编辑部主任时所出《鲁中南报》。
山东根据地结束“肃托”后,由于审查期间地委书记高克亭对她印象颇深,牛玉华被留在地委宣传队继续搞宣传,后因写作才能,与党报结缘。牛玉华经常执行采访任务,大多时间都是只身一人,遭遇危险也是家常便饭。
留在地委宣传岗位
写写画画忙碌不停
牛玉华终于从不白之冤中解脱出来。她挺直腰板,满腔热忱地要求工作。
可能因为这次“肃托”,高克亭没有批准牛玉华重回莒南的要求,而是把她留在地委宣传队。工作性质基本没变,主要任务是在墙上写标语、画漫画,教唱抗战歌曲。
笔是牛玉华用大麻做的,墨是刮锅底灰和成的,白色和红色就到山上挖石灰补充。那些比牛玉华还小的队员给她当助手。他们提着装着红颜料或石灰水的木桶、小瓦罐,牛玉华踩着凳子,爬上梯子写写画画。附近各村及交通要道遍布她写的醒目抗战标语和画的漫画。她还将抗战标语口号和创作的诗歌刻蜡版油印,贴遍各村的大街小巷。写、画、刻印的空隙及晚上,她再到各村去教唱抗战歌曲,十分忙碌。
躲“扫荡”见闻写成诗
才华被发现去办报
1941年,日寇集结5万兵力,从11月2日开始,对沂蒙山区进行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地委将非战斗人员化整为零,男的发支枪,女的发了两枚手榴弹,由地方武装带领向北大山转移。牛玉华和十几位小队员随宣传队长张健上山,时已寒冷,冬装尚未发,他们从被服厂领了布和棉絮,上山后自己做。每人斜背着米袋子,抬着一口锅上了北大山。
艰苦的生活煎熬了一个月,宣传队仍不得下山。一天夜里,地委又派人上山,命宣传队向泰山区转移。
阴黑的夜晚,宣传队跟着保护转移的小股部队出发了。一路上又是小跑、又是匍匐,经过了两道封锁线和两处据点,一天两夜走了150多里路到达泰山区,宣传队员们第一次受到急行军锻炼。
在泰山区住了近一个月,才回到反“扫荡”胜利的沂蒙山区。牛玉华将两个多月来躲“扫荡”的见闻写成二十几行的白话诗,油印散发张贴到各村。诗虽小,也会引起大领导注意。原来牛玉华还会写作啊,领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这次反“扫荡”后的1942年2月,沂蒙地委进入沂南县东波池村,鉴于原在鲁中的《大众日报》即将东迁滨海,对鲁中的报道会减弱,沂蒙地委研究决定,在八开油印小报《反扫荡》的基础上创办地委机关报《沂蒙导报》。报初定石印,五日一刊。配齐了副总编以上的领导后,又把牛玉华调进了《沂蒙导报》。
《沂蒙导报》存续时间不长。1943年春天即撤销,被新创《鲁中日报》取代。《鲁中日报》的骨干就是《沂蒙导报》原班人马。《鲁中日报》为三日报,4开4版,铅印、石印并用。创刊初期,发行不过五六百份,后逐渐增加到2000份。
采访途中常遇危险
只身过河差点丧命
除了《鲁中日报》,牛玉华还参与了《鲁中大众》《鲁中南报》的刊发,牛玉华在工作期间,经常按照报社安排,执行采访任务。大多时间都是只身一人,遇到艰难险阻那是家常便饭。
1942年仲夏的一天,牛玉华在艾山前采访完回报社,正碰上汶河发大水。不识水性的她送稿心切,将小包袱挂在脖子上,找水面窄的河段下了水。殊不知,越是窄的地方水越深,刚在没腰的水里走了几步,一个浪头打来,将她打到波涛之下。她奋力上窜,想抓住漂过来的长树干,却被连续的大浪打得晕头转向,只能在波涛里挣扎。幸亏对面河岸上有人发现了,将她救上岸。她的鼻子和嘴已呛满泥沙,眼睛也被泥沙遮住。救人者抓住她的双脚,头朝下倒过来,她哇哇地吐出些带浮萍的黄水,嘴、鼻子、眼睛里的泥沙又被抠出,才活过来。
1943年初春,她去沂北县了解反“扫荡”情况。出发前,为了轻装前进,她把棉袄棉裤里的棉花拽出来,穿成夹衣。夜里出发后突然下起米粒雪,走了20多里才遇上一个小村,她不愿惊扰百姓,钻进一间存放烧柴的小屋里,躺在一堆桲椤叶子上差点冻死,哆哆嗦嗦过了一宿。
次日天明后,牛玉华一路小跑,天黑前赶到了沂北县委驻地,被安排住在李大娘家。晚上尚未入睡,就听到了枪声。为了逃出敌人的包围圈,她跟随武工队长转移到一堡垒户,以大娘儿媳妇的身份装病才躲过上门的伪军盘问。
天不亮,牛玉华又来到诸葛区采访,得知鲁中军区二团一营二连在歪头崮遭敌合围,营长王子固和副营长徐福指挥全连顽强奋战,毙伤敌200余人,敌人最后丧心病狂地放了毒气弹,致全连官兵除1人幸存,110余人牺牲。牛玉华约上县妇救会的同志连夜赶到歪头崮,在一座座新坟前凭吊了烈士。回报社后,连夜写出通讯《甘洒热血祭英灵》登在报纸上。
牛玉华类似这样历险的采访经历太多了。
当伯乐培养工农撰稿人
1948年冬,牛玉华(左三)与编辑室人员合影。
1949年,苗得雨(前排左一)与刘晓刚(后排中)。
刘晓刚为牛玉华绘制的“旅平日记”图案。
我党办报坚持走群众路线。牛玉华在党报8年,其中在《鲁中日报》《鲁中大众》6年,除了自己采访写作,还承担着发现并培养基层通讯员的工作,在她的引导下,许多略识字的普通农民变成了出色的撰稿人,她成了一位伯乐。
从村中找人才 培养工农通讯员
1943年秋末冬初,正在费县采访反“扫荡”的牛玉华,接到鲁中日报社领导一封信,大意是,中共中央宣传部通过新华电台发出了《关于执行党的文艺政策的决定》,区党委接到文件后,决定通过《鲁中日报》向工农群众宣传党的报纸是群众的报纸,并对报社提出了12字要求:“工农写、写工农,大家管、大家办。并希望牛玉华同志考虑,在费东有目的地发展我们报社的工农通讯员。”牛玉华便从自己住的村子开始,立即着手工作。
村里有一位粗识文字的普通农民,名叫密士交,牛玉华找他谈心,和他讲当报社工农通讯员的重要意义。密士交憨厚老实,脸上带着笑容表示:“我们这些受压迫受剥削的穷人,共产党领导我们翻身做了主人,生产上组织合作互助组,现在又要我们做报社工农通讯员,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就怕文化太低,写不清楚心里要说的话。”牛玉华说:“只要把大意写出来,错字掉字报社帮你改。”他答应试试看。
没过一个月,密士交的稿子就寄来了,题目是《教育教育土先生》。土先生即指卖假药的“谎大夫”,说那“谎大夫”到庙里的香炉里抓回一些香灰,包成一包包的,挑着担子,手里摇着响铃窜家走户,说他能治什么病,但买了他的香灰吃了以后,不仅治不好病,有时还治死了人……报社认为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对破除迷信有意义,便予以刊登,还专门写了一个“小言论”,号召各地“培养更多的密士交”。
有的村庄干部群众看了这一消息,都反映报纸真为工农群众说话,有的也试探着为报社写稿。先后有沂南县的劳动模范朱富胜、王兑一被报社发展为工农通讯员。两个著名模范的稿子一见报,全鲁中地区的学习模范、劳动模范们便争先恐后给报社当工农通讯员写稿子。沂南县基层干部徐敏山、长山区农救会长王子平、沂南羊工孙谈琴、佃农青年妇女刘兰基……他们纷纷给报社写稿,沂中县时阳区农民还写了一个短剧《王二打游击》,也在报纸上发表了。
负责“工农园地” 群众赞为“庄户版”
投稿的越来越多,但报纸版面有限,不能每篇都登,有些通讯员的情绪便渐渐低落,说别费那个事啦!劳动模范朱富胜听到反映,却提出“登不登往里拥”,他向认识的工农通讯员说:“咱投稿不是为了篇篇见报,而是为了使报社同志了解下面的真实情况。他们知道老百姓心里想的什么,有什么喜事,有什么困难,才能给咱们设法办一张有用的报纸啊!”报社立即宣传朱富胜这段话,让工农通讯员开了窍。
1944年元旦前后,报社总结会上,同志们都感到通讯员的来稿虽然文字粗糙,错字较多,但写得实实在在,都是和他们本身利益直接有关系的问题,提出是不是尽量适应这一形势。
很快,社领导将总结情况向区党委汇报,提出了新的工作计划:报社在通联科配备人员,专门登记、处理工农通讯员来稿,提出“篇篇必回信,错字必修改”,将《鲁中日报》“工农习作”改为“工农园地”,并扩大版面,整版刊登工农通讯员来稿。分工牛玉华为该版责任编辑。
在牛玉华的经营下,“工农园地”被男女老少赞为“庄户版”,说它没有文绉绉的那些话,却句句说到心坎里,以后可不能把报纸胡乱糟蹋了。报社的同志听到这些反映,都特别高兴,与通讯员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投稿人除了坚持“登不登往里拥”,有的竟跑几十里山路到报社送稿,编辑当面一字一句改稿。稿子见报后,作者拿给各村读报组,说:“这可是咱庄里的真事,报社的同志辛辛苦苦帮着登出来的。咱要把报社当成家,报社的同志就是咱的兄弟姐妹!”
识人独具慧眼 扶持少年成才
就是因为贴近群众,抗日战争胜利后,区党委决定将《鲁中日报》更名《鲁中大众》。牛玉华更因识才育才闻名。
1945年秋天,牛玉华听《鲁中大众》通讯员说了一件事:他在沂河边的苗家庄,得知村里有名读过两年私塾,正上小学的14岁孩子,姓苗,看到村里积极分子为了写稿找他老师代笔,而老师太忙,他们很失望地走了。不想这孩子追出来,自告奋勇:“写稿嘛,你说着,我学着写不行吗?”对方只好让他试试。由于识字不多,很多字不会写就先空着,问了老师再填上。他问不够岁数能不能当通讯员,通讯员便让他写了个条子,答应帮他问一下。
牛玉华看了条子,虽然字迹像螃蟹爬,但事情写得明白。牛玉华说:“写稿,热爱是第一位的。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这么迫切地想当通讯员,报社支持!”
孩子当了通讯员后,几乎天天忙着投稿。他还特别喜欢用诗歌的形式。牛玉华给他刊出的第一篇稿就是诗歌《旱苗得雨》:
苗得雨,苗得雨,从小受穷又受苦;
爹爹关东去不回,家里撇下地几亩。
……
诗歌登出后,在鲁中引起轰动。有通讯员来信表示:“一个孩子都能写好诗,我们也试试!”那一阵,“工农园地”诗歌爆园。尤其那个姓苗的孩子,诗歌见报后,热情高涨,不仅连续寄稿,名字也以第一次见报稿改名“苗得雨”。
1946年,牛玉华将“工农园地”编发苗得雨的十余首诗歌向《大众日报》推荐,特别说明这是14岁的孩子写的。《大众日报》很快刊登,同时也登出那篇介绍《孩子诗人苗得雨》。苗得雨后来成为山东著名诗人。
另一个孩子是刘晓刚,后来《大众日报》的美编、山东新闻美协主席。他只比苗得雨大1岁,15岁时调进《鲁中大众》,他把副刊负责人牛玉华视为自己的伯乐。1948年,刘晓刚一度被调出报社,但当山东解放区除济南、青岛之外全部解放,鲁中、鲁南、滨海三区合并后的鲁中南区党委决定新创刊《鲁中南报》,牛玉华以很需要美化版面标题的理由,把他调回编辑室。
不久,牛玉华到青州参加华东妇代会代表选举,刘晓刚亲手装订了一本袖珍笔记本送她。在雪白细布封面上,他用钢笔精心画了一个“心”图案,上面艺术地写了四个字:旅平日记。牛玉华非常感谢他这份心意,但又觉得自己对革命贡献太少,不可能选上出席全国妇代会的代表。不满16岁的刘晓刚说:“姐姐,我猜你准能到北平。”牛玉华指着笔记本图案说:“如果我真能到北平开会,一定将那些感受最深的事情,写在这个日记本上。”
赴京参会与毛主席握手
毛泽东在西苑机场接见妇代会代表。
牛玉华为华东妇女代表团执旗手。
在沂蒙山党报岗位上的牛玉华,经华东地区选举,当选为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3月24日至4月3日赴京出席了大会。其间两次见到了毛泽东主席。她用临行时报社美编刘晓刚赠送的“旅平日记”作了详尽记录。
当选全国代表 举红旗走在前
到1949年,牛玉华在沂蒙山区已工作了十年。作为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革命者、宣传战线的骨干分子,她写出了大量妇女典型,在妇女界有了一定影响。
1948年12月,中共中央发布“由解放区妇女团体发起,于1949年春季召开全国妇女代表大会,成立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的指示后,牛玉华作为鲁中南地区的代表,去参加华东妇代会,会上选举出席全国妇代会的代表。
2月12日,华东妇女代表大会在青州开幕。经过5天的议程,牛玉华当选为华东民主妇联执委和全国第一次妇代会的代表。华东代表团共有56名妇女当选,有陈少敏、李坚贞、章蕴等著名将领,还有战斗女英雄孙玉敏、女民兵司令刘虎成、地下女交通员侯五嫂等优秀人物。她们于3月5日从青州起程,前往北平。
牛玉华因个矮得“福”,被大家推选为代表团的旗手。她高举着写有“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华东妇女代表团”的红旗走在最前面。
妇代会第二日 亲历西苑阅兵
3月24日,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如期在中南海怀仁堂开幕。
令牛玉华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开幕第二天早饭后,妇代会各代表团接到大会通知,要立即整队上车。邓颖超大姐亲自到代表团住处,笑眯眯地对大家说:“请诸位将衣服穿整齐,风纪扣扣好,帽子戴好。”
上车前,大家便互相检查了一下衣服和帽子。直到大卡车载着她们来到西苑机场,见到列队的解放军,有步兵、骑兵,还有大炮、坦克、装甲车……哪想到,华东区的康英大姐参加了一个小会,带回来一个喜讯:“同志们,等一会儿,大家都看我的眼色行事,跟着我来喊口号。当我喊‘向毛主席致敬’‘向朱总司令致敬’的时候,大家就跟着我一齐喊!”代表们心花怒放,在卡车上又跳又笑又唱。原来,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已由河北的西柏坡抵达北平,来阅兵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邓颖超告诉大家,当毛主席乘的敞篷车过来后,妇女代表大会的代表要顺序地尾随在毛主席后面,绕着机场,跟着一同检阅部队。
军史上,此次阅兵意义非凡,被记为毛泽东进驻北平的第一次阅兵,是中国共产党人定都北平的一个奠基礼,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阅兵的预演。
下午3时,随着4颗信号弹在西苑机场上空升起,阅兵式开始。军乐队高奏乐曲,50门炮发射的500发照明弹将天空照耀得一片灿烂。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乘坐敞篷吉普车,来到受阅部队队列前。阅兵总指挥刘亚楼发出受阅口令。只见站在队列前的各分队指挥员,一齐举手向毛泽东等敬礼。
头戴解放帽、身穿灰布军大衣的毛泽东,在刘亚楼陪同下,站立在缓缓行驶的吉普车上,举起右手,向指战员们还礼。
阅兵完毕,毛主席下了车,同欢迎的北平市党政军民代表以及全国来的各界名流见面。牛玉华她们回到卡车下,争先恐后瞭望,盼着毛主席过来。然而,前面的人群挡得水泄不通,遮住了视线。毛主席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和民主人士握手。牛玉华伸长脖子,踮着脚尖,也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若隐若现看见毛主席。
过来接见妇女代表了!蔡畅和邓颖超将英雄模范人物,向中央领导作介绍。大家都抢上前去和毛主席握手,热泪滴在手背上、手心里。
董力生,昔日青岛日本纱厂的童工,现已是华东支前一等功臣,然而,当介绍到她的时候,她却往后缩。旁边人催她:“还不快上去,你磨蹭什么?”她说:“咱一个庄户妮子,不抢,先让那些有功之臣去吧!”事后,她又后悔不迭,说:“唉,我是晕了。没见到毛主席的时候,做梦也想见。真见到了,又不好意思起来。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我非两只手一齐握住毛主席的手不行。”
缺憾得弥补
寄情打油诗
1949年4月3日,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兴许是为了弥补很多妇女代表的遗憾,大会忽又组织代表来到了北平西郊的香山。
邓颖超眉开眼笑,说:“上一次在机场,有代表反映,没有看清毛主席的面容,今天,毛主席和中央领导决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专门接见咱们妇女代表!”
话音未落,雷鸣般的掌声就响了起来。十天之内,两次见到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太意外,太幸运了。
为使每个代表都能看清毛主席的面容,都有机会和毛主席握手,邓颖超让代表们排成了三排,组成一个弧形。站在最前面一排的,安排了身材矮小的;身材较高的站第二、第三排。
毛主席和中央领导同志从深山密林处健步走来后,邓颖超忙着将一些知名人士和英雄模范介绍给毛主席。
“主席,我祝您身体健康!”坚持在冀鲁豫平原上和敌人斗争的李秀贞大娘,紧紧握着毛主席的手,握了又握,不肯放下。这可把旁边的姐妹们急坏了,站在后面的高个子,惟恐失掉了握手的机会,心急地从人们的肩膀上伸过手来,抢着去握毛主席的手。
冀中子弟兵的好母亲李杏阁大娘,用粗纹皱皱的手拍着毛主席的手说:“主席呀,请您多保重身体!”毛主席微笑着点头。
董力生这会儿再也不腼腆了。当邓颖超说,她就是孟良崮战役钢铁担架团的英雄,还没等介绍完,就连忙伸出双手,握住毛主席的手久久不放。她脸上笑着,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记者迅速把这个镜头拍了下来。照片洗出后,记者特地赠送她一张。她像宝贝似的把它贴在了大会赠送的纪念册第一页上,请牛玉华在下面写上:“1949年4月4日,我光荣地和毛主席握了手,今后决心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天津女工代表翟淑珍和毛主席握手时,好像见了久别的亲人,竟然孩子般地扑到毛主席怀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个子矮小被安排站在第一排的牛玉华,终于实现了和毛主席握手的愿望和梦想。当时,她暗自发奋:回去一定更加努力,做出更多更好成绩!
后来,牛玉华多次回忆起参加妇代会的这一盛况,写下一些打油诗,其中一首写道:
只因我是擎旗手,先行激动心难平。
代表团员站三列,我因个小又先行。
光荣喜讯飞鲁中,战友捧读泪盈盈,
纷纷祝贺又叮咛,终生勿忘此一行!
回乡探亲含悲再踏归程
牛玉华南下,《鲁中南报》编委会开欢送会。
牛玉华与丈夫刘宗卓。
北平归来,集体活动在济南结束,再赴鲁中南,东行时经过家乡。牛玉华已离家十年,又闻听山东干部要南下,距离会更远,于是结伴一同参会的王新宇,告假两天回故里看看。在知悉父亲已辞世后,她将悲伤抛却,坚强地回归,准备南下。
济南遇领导 获批回故乡
1949年4月10日,参加全国妇代会的华东区代表打道回府。因为尚处于战争时期,津浦铁路受到破坏,一路上走走停停,行进较慢。直到4月17日9时多,才到达济南。
济南是牛玉华上学的地方,她在这里受到学校进步组织引导,萌生革命思想。牛玉华想回到济南,先抽空到母校看看。
看完学校,她又去了《大众日报》和《民主日报》,因为两报有昔日一起在《鲁中日报》的战友。
4月20日,一起参会的赣榆县妇救会长王新宇告诉牛玉华,高克亭正在济南,两人遂去探望。
见到她俩,高克亭非常高兴,嘱咐回去后好好传达大会精神。临离开时,两个姑娘要求请两天假,顺路看看阔别了10年的家乡。王新宇家是诸城农村,距离景芝前屯不到15里。
高克亭不仅批了假,还找人开了介绍信。嘱咐:“我们的大军已经开始渡江了,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第二天,参加完济南妇女界的欢迎大会后,牛玉华和王新宇结伴坐上了济南到潍县的火车。
在火车上,牛玉华恨不得一下子就插翅飞到家乡,但她又害怕回家。因为听抬担架支前的老乡说,她父亲去世了。牛玉华不相信,连续往家写了3封信,都没有回信。牛玉华就往好里想:父亲大人,你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是不会死的!
确认父亲去世 坟前痛哭断肠
4月21日,抵达潍县车站。牛玉华、王新宇拿着省军管会的介绍信,来到潍县交通站。交通站派了一辆马车送她们。
第一站是景芝前屯,距离交通站100多里。在还有20多里的时候,天黑下来,一行人在骡马店住了一晚。23日上午到达前屯。
因为路况不好,她们下来走着进村。在自家前的小街上,牛玉华老远就望见一个妇人的背影,她左手端着一个瓢,右手拄着一根木棍,扭着一双小脚蹒跚地走着。“这不正是我的亲娘吗?”牛玉华急忙跑上前去,连喊几声:“娘,娘!”
母亲回头一看,大叫一声:“我的老天爷!”就一下子跌坐地上,瓢里的地瓜面也撒了。
几个人抢上去把老人扶了起来。老人用衣袖擦着眼泪,抽泣起来,她叫着牛玉华的小名,问:“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王新宇一边将撒在地上的地瓜面收起来,一边说:“大娘,俺两个是从北平参加妇女代表大会,路过家门,特地回来看你的。”
母亲没听懂什么代表大会,只答应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到家门口时,牛玉华一眼就发现了两扇门上贴着两张旧了的白纸,她明白了:父亲离开了人世。一阵酸楚顿时涌上心头。但她怕引起娘伤心,就憋着,一句话也没有问。
王新宇和马车夫吃了饭,前往第二站徐东庄。
送走他们回到家中,牛玉华偷偷走到父亲牌位前,背着母亲掉泪,但很快被发现。母亲说:“明天让你二姐和三姐陪着你去上上坟。”
牛景文病逝后就埋在庄东头自家那块地里。牛玉华看到父亲的坟,只是围着棺材垒了一圈青砖,顶上用泥糊着。
母亲对牛玉华解释,是她让这样的,说等自己百年后一起搭个大坟。牛玉华心知,实际上是因为没钱,她禁不住扑簌簌流下热泪,最后跪在坟前嚎啕大哭了一场。
鉴于弟弟牛芳稷也早已到八路军队伍,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了,牛玉华再三劝母亲跟随自己。不料,母亲拒绝说:“孩啊,你娘就是死了,骨头也要埋在自家的土窝里!”
跟上南下队伍
开启新的征程
虽然心里悲伤,但母女在一起时,还是谈起了牛玉华的终身大事。牛玉华告诉母亲,自己的未婚夫是从延安派到山东的干部,也是在部队搞宣传的同行,叫刘宗卓,1945年两人在博山的双拥大会上结识,确定了关系。牛玉华还说,他现在已经南下渡过长江,自己的单位鲁中南报社可能也要南下,她要赶快回去,与他们并肩战斗。
在前屯待了一天一夜后,牛玉华告别了母亲、乡亲,步行来到王新宇家,继续乘坐马车,奔向临沂县。行至诸城县城时,见到了县委书记张进,他笑着说:“你们知道吗?南京已经解放了!”两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她俩更加归心似箭,马不停蹄,昼夜兼程。4月25日,牛玉华终于回到《鲁中南报》驻地——临沂县曲沂村。
编辑部设在村里的地主家里,高高的青砖门楼,远远望见它,牛玉华像三天前回故乡一样激动。
算起来离开同志们快4个月了,积攒了多少话要说啊。听说牛玉华回来了,同志们蜂拥而上,已经睡下的也穿上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如同久别的亲人,说个没完没了。有的笑着说:“你来晚了,没有听到南京解放时,范长江通过广播电台连线采访宗卓的实况报道。”
最后,还是社长刘健过来解了围:“你们没看见吗,妇女代表眼睛红得像熟樱桃了,这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了?先让她休息吧,明天请她讲旅平见闻,还要去区党委汇报情况。”
归队不久,牛玉华一人奉命南下。要离开战斗了十年的沂蒙山了,报社为她开了欢送会,全体编委都参加。大家对这位历经多年战斗生活历练、成长起来的出色报人充满期待,纷纷预祝她南下后在新的地方施展才华。
1949年10月,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牛玉华已经南下到浙江金华,等待分配。她借机完成了长篇纪实小说《韩秀贞》。不日,调令来了,赴南京《新华日报》工作。她负责第二版,还是一如既往,全力投入,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
1950年6月,随着调往南京市委宣传部,继而再调江苏省委宣传部,牛玉华办报生涯结束。此后只有到了1971年,方有短暂的陕西日报社副总编履历,但很快因病脱岗。1983年离休,2009年因病去世,享年92岁。
牛玉华平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党报。
本期图片由张漱耳提供
本期参考资料:《玉华诗文选集》《旅平日记》《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