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夫妻殉情与破镜重圆的故事
作者 | 曹立会
一、年轻夫妻俩双双殉情
纪晓岚任福建提学使时,有一实事令人酸鼻。据《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槐西杂志二》载:余督学闽中时,院吏言,雍正中,学使有一姬堕楼死,不闻有他故,以为偶失足也。久而有泄其事者曰:姫本山东人,年十四岁,嫁一窭人子。数月矣,夫妇甚相得,形影不离。会岁饥,不能自活,其姑卖诸贩鬻妇女者。与其夫相抱,泣彻夜,啮臂为志而别。夫念之不置,沿途乞食,兼程追及贩鬻者,潜随至京师。时于车中一觌面,幼年怯懦,惧遭诃詈,不敢近,相视挥涕而已。既入官媒家,时时候于门侧,偶得一赌,彼此约勿死,冀天上人间,终一朝见也(用白居易长恨歌语一一立会注)。后闻为学士所纳,因投身为其幕仆,共至闽中。然内外隔绝。无由通问,其女子不知也。一日病死,女子闻婢媪道其姓名、籍贯、形状、年齿,始知主。时方坐笔捧楼上,凝立良久。忽对众备言始末,长哭数声,奋身投下死。学使讳言之,故其事不传。然实无可讳也。大抵女子殉夫,其故有二:一则标校纲常,宁死不辱。此本乎礼教也;一则忍耻偷生,苟延一息,冀乐昌破镜,再得重圆。至望绝势穷,然后一死以明志,此生于情感者也(立会云:纪晓岚关于殉情有二因:一为礼教,一为真情。此女为真情也)。此女不死于贩鬻之手,不死于媒氏之家,至玉枯花残,得故夫凶问而后死。诚为太晚(立会云:礼教杀人,至此为甚,纪晓岚亦不脱此套)……
二、破镜重圆的故事
据唐人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南朝陈(479~502,共23年)太子舍人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恐国破不能相保,因破一铜镜(一分为两),各执其半,约于他年正月望日卖破镜于都市,冀得相见。后陈亡,公主没于越国公杜秦家。德言依期至京,见有老头卖半镜,出其相合。德言题诗云: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公主得诗,悲泣不食,秦知之,即招德言,以公主还之,偕归江南终老。后因以破镜重圆喻夫妻俩分离后又重新完聚。(士贵注:《中国成语大辞典》一一上海辞书出版社曰:徐德言为驸马;公主没入杨素家)。立会又云:纪晓岚另纪一事,亦可作为破镜重圆之极谈者。所谓极谈,是分离八年再婚仍旧如也。据《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三。滦阳续录王》记:
山西人多商于外,十余岁辄从人学贸易;俟蓄积有资,始归纳妇。纳妇后仍出营利,率二三年一归省。其常住外地,或命逢蹇剥,或事故萦索,一二十载不得归。甚感金尽裘敝,耻还乡里。萍漂蓬转,又不通言问者,亦往往有之。有李甲者,转徙为乡人靳玉养子,因冒其姓,家中不得其踪迹,遂传为死(立会云:李甲自小在外经商,娶妻后,又外出经商不如意,故多年不回,亦不通音信,家中不知也)。俄其父母并逝,妇无所依,穷食于母族舅氏家。其舅本住邻县,又挈家迁行(亦经商…)。商船南行,岁无定居。李甲又不得家书,亦以为死(李甲不往家里写信,家中亦无信来,父母皆亡,妻亦无下落,故以为妻死)。靳玉谋为李甲娶妇(以下删20余字)。先是,妇之舅父舅母念妇少蹇,非长计,亦谋嫁与山西人,他日尚可归乡里。惧人嫌其无母家,因谎称其女(至此,夫妻二人均改姓,故两不知也),亦为媒合,遂成其事(皆在他乡,媒合在一起)。合娶之夕,已别八年,两怀疑而不敢问。宵分私语,乃始于然。李甲怒其未得实据而遽嫁,且诟且殴,阖家惊起。靳玉(乙)隔窗呼之曰:“汝之再娶,有妇亡之实据乎?且流离播迁,待汝八年再后嫁,亦可谅其非得已矣”。李甲无以应,遂为夫妇如初。破镜重合,古有其事。若夫再娶而仍元配,妻再嫁而未失节,载籍以来,末之闻也(以下删10字)。
三、物(裤)归原主的故事
许多年前,我曾听尧洼冯益智老先生讲了这样一个真人真事:大约在民国初年,临朐有一车伙队(过去用独轮车搞运输,多人结伴,家乡俗称车伙队),由沂水往临朐城给商家运豆饼。归途,宿蒋峪集(蒋峪在我冶源东南50里,古时北京至南京大道行经于此)。住店后,各人取出干粮,喝店家热水吃晚饭(亦有时凑份子炒菜喝点酒)。晚饭后,上了年纪者早早睡了,几个年轻者听说三里外的村庄演戏,便换上干净衣服,结伴去听戏(我们家乡人称看戏为听戏)。彼时,青年男女爱去戏场,名曰听戏,实则观看听戏之人,以饱眼福,亦有搞小动作者。其中一张姓青年,暂以张甲称之,亦在听戏者中。演至半场,有一位七八岁的小儿,对张甲说“姐夫,你也来听戏?”张甲知是认错了人,胡乱应到:“哎,也来看戏”。又过一会儿,这个儿童与一大他三四岁的儿童,来约张甲:“姐夫,咱爷娘和俺姐叫你家去吃饭”。众人喜看热闹,怂恿说:“快去,快去!”张甲不禁心痒,索性去走一遭再说。于是,他跟着这两小孩至一家,见正屋里点一豆油灯,桌子上摆着几碗菜肴,年约五十多岁的翁媪起身让座说:“他姐夫,怎么来听戏也不到家里来?”张甲胡乱应之,低头面赤,心蹦蹦的跳。一女子不知姓氏,暂与王女称之,她只低头张罗,始终未说一句话。粗粗饭罢,翁媪催之道:“你们快去休息吧”。王女导引,至东屋偏房,床铺已铺好,遂吹灯睡觉(彼时,男女不在明亮的地方脱衣,故吹灯以脱之)。哪料想,这竟然是这对男女的初夜!原来,那时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女所嫁丈夫,与张甲模样差不多。其夫只到女方家一趟,婚后三日回门,女方要在娘家住一段时间。那时,许多男女互相不识,只在结婚当天开顶头红时才见到真面目。结婚初期两晚上,王女与其夫未解衣而睡。其夫是一老实人,李姓,暂以李乙称之。
所以,李甲与王女此夜初试云雨,不免落红点。张甲知道今晚撞下大祸了!天不明就对王女说:“我得赶回去,昨晚上听戏,没说住下”。王女也不阻拦,张甲匆匆而去,情急之下将王女的绿裤子穿了去。彼时,男女裤子皆一个做法,直筒子肥大,故张甲穿错了裤子却不觉。待回到旅店,方知是条绿色女人裤,连忙脱下,换上了推车用的裤子,与同伴急急上路了。
这却给王女惹上了大祸!
话说这头一趟时(我们家乡兴叫头趟、二趟,结婚后三日,娘家兄弟去叫头趟,住七八天再送回去,也是娘家人送回)。王女将男人裤子包在包袱里面,一块捎回婆家。无人时,她对其夫李乙说:“你看你这个冒失鬼,裤子也穿错了。”李乙一听目瞪口呆,知道出了大事,细问之下,始知王女被骗。一时全家皆知,最后达成一致意见,退婚!就这样,王女被退回了娘家。
娘家出此丑事,很快传遍四乡。王女为此臭了名声,在当地嫁不出去了,只好远走寿光、博兴、广饶一带。那时时兴如此。
娘家哥用独轮车推着妹妹,去北县找婆家。当走到临朐城南十里的烟冢铺时,天黑了,于是到村边一家求宿(那时店铺少,加之穷人多借宿以省费用)。此户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家(看上去与今日七十多岁的老人差不多),便说;“大娘,我兄妹俩借一宿如何?”老太太爽快的说:“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儿子外出推脚(即小车运输),家里只有我一人。你们兄妹二人也不容易,若不嫌简陋,在我儿房中歇息便可。”二人谢了,草草用饭后,妹妹睡床上,哥哥地上铺了甘草(谷草,家家皆备,一为喂牲口,二为铺床,绝不舍得烧火用)。那时出门自带行李,妹妹还带着婆家退回的被褥,于是就寝。
哥哥走了一天,已乏极,倒头就睡。妹妹几天来,皆以泪洗面。此时,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悄悄落泪。那是一间小屋,屋不高,屋顶用木杆系箔(高粱杆排列用绳连起来可卷可舒的一种农家用具),搭了半截宿棚(宿念xu),上面胡乱放了些杂物,一条绿色裤子露出了一半,下垂着。王女一见此,急忙起身拿下来,放在豆油灯下一看,不禁大放悲声!原来,这裤子正是自己结婚的新裤,被坏小子穿走了。哥哥被惊醒,忙问这是怎么了?在正屋的老太太还未睡着,听到哭声,也过来劝说。两人劝了半天,只见王女怀里紧紧抱着那条绿裤子,便仔细询问究竟。王女好歹止住抽泣,拿着裤子说:“这是我的裤子,都因为这条裤子……”又哭了起来。好说歹说,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又气又愧又喜,便诉说了自家的身世:原来,老太太十八岁嫁到烟冢铺张家,夫妻俩虽穷,还算恩爱,一家人有老有小,三年后始怀孕。临近分娩,其夫不幸得了急病,不治身亡。未百日,便产下双胞胎男孩,因无力抚养,其中一孩满月后送给他人。后来得知,李乙正是老太太送出去的儿子。
这时,三人也都静了下来,老太太拉着王女的手柔声细语地说道:“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撞此大祸,来家却一声不吭。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既然生米已成熟饭,闺女呀,你就住下,给我当儿媳妇吧。正好,我儿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媳妇呢。”王女虽恨那坏小子,至今也无可奈何;王女之兄却十分愿意,省得再去北县跑一趟,免了许多麻烦。
于是,王女与哥哥返回了家中,备说仔细,其父母虽恨张甲,也不得不应此事,提出;必须按规矩来提媒,下定然后方娶。张家自然一一答应。
结婚之日,二人不免又是另一番情景,不再备述。
至于张老太太与张甲夫妇后来如何?冯益智老先生也未知底细,故不好乱说一气。
我天生好奇,曾去烟冢铺打听张家后人,未果。按一位九十岁的张姓老人说法:“此事何必多问,人间之事无奇不有,比这稀奇的还有不少,你何必这么较真呢?”
一晃又是十年。
2015年3月22日,我翻阅纪晓岚《阅微草堂记》,见所记闽中堕楼之姫,又查了乐昌公主与徐德言、晋商之子破镜重圆之事,突然想起尧洼冯益智先生所讲故事,随手记之,以传后人,使知彼时彼事也。冯益智长我27岁,1922年生人,至今已是94岁了,其妻97岁,结婚已77年……先生行高望重,所言之事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