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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4-08-28 08:04
鄌郚史志总编

刘海清丨忆伯父锡诚先生

  忆伯父锡诚先生
  作者 | 刘海清
  亲爱的伯父仙逝四天了。大雨,陪我整夜不眠。亲爱的伯父,阴阳相隔,侄儿已无法与您当面对话、微信沟通,只能写几行字以追思您了!
  不忘每次我赴京见您与伯母,您都亲自给我详细地用笔写好出游的交通路线,并且步行一段送我上车,至少也要送到马路对面才放心;不忘我从京返鲁,您与伯母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大包小包让我捎走,每次我都对您说,老家的生活已经不是当年、甚至衣食住行比您更好了;不忘您一直叮嘱我,在小县城容易陷于安逸,要有进取之心,不能下班只有吃喝玩乐,可以写点东西,至少有个爱好,还给我陆续寄来大量书籍、字帖。
  一时不知怎么写下去,我还是借用2014年3月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的“刘锡诚先生从事民间文艺研究60年研讨会”会议的总结语吧:“刘锡诚先生淡薄名利,专注科研,勤奋异常,笔耕不辍,同时又颇具担当意识,热切关注社会发展和学科进程。他宽厚朴实、蔼然谦逊、关怀后学、奖掖后进,高尚品德令人敬仰赞叹。他的为学为人,足为学界楷模,世人风范。”
  您耿直诚挚,人品高尚。伯父酒量不大,但与朋友喝酒,随性自由。与台湾散文作家王孝廉先生对饮,以一瓶为限,不论是五粮液还是董酒,酒完为止,海阔天空侃大山。伯父赴贵州出发,作家何士光闻讯赶来,连拖鞋都没顾得上换,看桌上没有茅台,提着一瓶茅台来,情意满满。
  您追求进步,一步一个脚印。1950年,15岁的伯父成为新中国较早的一批共青团员。1955年,伯父在北京大学读大二时入党。1983年,根据中国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周扬的意见,伯父从干得风生水起的《文艺报》编辑部主任,转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驻会副主席、党组书记,主持工作。在当时中国文联系统十个协会的主要领导中,是唯一一个解放后培养起来的大学生出身的干部,其余都是延安鲁艺或国统区的演剧队走出的老干部。您的热心肠,让很多人一辈子记在心里。1993年夏天,伯父电邀吉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曹保明写一本《神秘的关东奇俗》,纳入他正在主编的一套《中华民俗文丛》。当时邀请的都是著名的专家、学者,刚刚进入民间文学领域的曹保明十分犹豫。伯父鼓励说:你能行,就要一部你这样的来自于田野的专家学者写的专著。当即下令:“你马上进京,住在我家里修改……”曹保明连夜进京,黎明敲开家门,只见伯父已将一张行军床给他搭好了。伯母下楼买来大馃子,三人匆匆吃完早点,立刻开始写作。家里十分挤巴,到处是书籍,却特意给他收拾出一张桌子。伯父、伯母跑来跑去服务,随时回答询问、请教,随时对文笔、观点进行指正、校正,耳提面授。吃住11天,书稿写完。这一幕,现已担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的曹保明终生难忘。
  您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北师大教授杨利慧说,从她撰写博士学位论文开始交往,“锡诚先生为人诚恳,与我们这些晚辈学子交往从不摆长者和领导的架子,总令我们如沐春风;他的指导总是带着学界领袖的高远格局和开阔视野,常令我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他学识渊博,博闻强记,每次总是谈古论今,旁征博引,偶尔一时顿住,他总拍拍脑门,然后就能准确地说出何时、何地、何人说过何种观点,令我不胜钦服。”
  您的谦逊豁达,令人钦佩。被称为“世纪经典”和“文化长城”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是伯父到民研会主持工作后正式启动的。民研会是群众文化团体,要制定一个指导全国各级民研会和文化部系统群众文化部门的文件,是一件难事。文件递到文化部后,周巍峙部长批示:“文化部不管文学!请王蒙同志研究。”后来伯父钻了一个空子,找了文化部主管少数民族文化司的副部长丁峤。丁峤说“等周部长出差不在北京的时候你来找我,我给你批”。后来丁部长签署,才形成了由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于1984年5月28日联合发出的关于编辑出版“三套集成”的通知。伯父是研究会的主要领导,但他没有把自己列为主编或副主编,不讲功名,高风亮节。“三套集成”上不留名字,时过境迁,还有多少人了解内情呢。但伯父从不计较这些。
  伯父从行政领导位置退下来之后,心态平和,自称“边缘人”,“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身处江湖,心忧庙堂和家国,痴心民间文艺学术,为非遗工作奔走。1996年,与闫纲,及刚从中国作协党组书记位置上退下来的唐达成,相约攀登太行自然保护区苍岩山。三人回忆当年与谢永旺一起,被称为《文艺报》“四条汉子”时的快乐时光,凑成打油诗一首:“当年四条汉,有志气如牛;转眼相扶走,莫怀千岁忧。”以表豁达平和之情。
  您注重提携后人,颇受称道。伯父在《文艺报》工作时,与同事雷达、阎纲发现宋遂良的一篇评论文章不错,邀他参加1979年底举办的长篇小说读书会。宋遂良是湖南人,牵连家庭出身,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泰安一中当教师,在运动中受到冲击,在学校的处境不好。二十年后,已经成为著名学者的宋遂良写了一篇《却顾所来径》,深情地回忆起这件往事:我想到了“范进中举”,我泪如泉涌……为从根本上改变宋遂良的处境,伯父专程拜访山东师范大学副校长田仲济,把他调到了山师大。
  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后,为更好地了解全国长篇小说创作情况,培养青年人才,《文艺报》于1979年12月举办“长篇小说读书会”。伯父组织的这个活动,是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第一个类似笔会性质的活动,后来人们戏称为“黄埔一期”。这样的“读书会”陆续举办了好几期,联系和扶持了一批文学评论新作者,如刘思谦、吴宗蕙、谢望新、潘旭澜、宋遂良等。这批中青年评论力量在新时期多成绩斐然。
  您是一位走在学术前沿的学术达人,学界景仰。有学者评价说:“任何一个学科,都需要几个说话有分量的长者,即所谓的学术台柱,惟其如此,学术发展方可平稳。每每举行重要的学术仪式,刘(锡诚)先生就座前台,便起到了威震四座的作用。具有此等学术影响,主要得益于刘先生的学术能量和品质。”伯父著作等身,仅仅列出的个人著述目录就长达70页,专著20余种,主编和编纂百余种,文章一千五百余篇。八十高龄时,仍是平均十天写一篇文章。他的学术地位已然崇高,拥有吃不完的老本,然而依旧刻苦,比年轻人还年轻,实乃纯粹的学者。伯父潜心于书斋,但总是“面朝大海”,紧跟时代,学术心胸辽阔。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间文艺界和整个文化界的一个热点领域。当全社会都执迷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的时候,伯父冷静地从学理的层面思考一系列问题,发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性质问题》《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保护方式》等一系列论文,指引了非遗保护的方向。1991年2月,伯父工作调整来到中国文联。他以因文学知名、却后来转向古代服饰研究的沈从文为榜样,远离时评性的文学评论,做些稳定性的研究,从此将重心转到民间文艺学、艺术人类学、文化学的学术研究上,专心著书立说。1991年申报了“八五”科研项目“中国原始艺术研究”,历时五年脱稿。老专家钟敬文评价说:“过去有关原始艺术的著作,都是外国人写外国原始艺术的,没有人写中国原始艺术的书。系统地研究中国原始艺术,锡诚算是第一个。”2003年,伯父申报了第二个国家社科基金课题《二十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研究》,三年结项。研究成果被学界评价为具有拓荒性质,填补了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建设上的一项空白,成为民间文学学科硕博研究生的参考书目。伯父做这个课题时,不像大学或社科院的教授有自己的学生帮助提供、整理资料,也没有大学图书馆查阅资料的便利,又是70岁的老人,独坐陋室,耳朵基本失聪,硬是凭一己之力查资料、敲键盘,攻下了110万字、前人从未涉足的民间文学学术史。中国文联原副主席仲呈祥说:“刘锡诚先生不趋时,不从俗,甘于清贫,潜心学术,坐冷板凳,淡泊名利,令我辈敬佩。这部填补了空白的《二十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其开拓意义和学术价值,将随着历史的推移愈益显现出来。刘锡诚先生这样的当代知识分子和理论工作者,我认为是中国文化的真正脊梁,特别是学术建设的脊梁。我们真正应该把像刘先生这样的学者,推到中国学术建设宝塔的塔尖,照亮我们的学术航程。”您一身正气,敢于担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思想界,左右之间的冲突异常激烈。文艺界众多作家都还没有平反或开始写作,中央还没有制定新的文艺政策。《人民文学》决定带头,从文艺界打开缺口。担任评论组组长的伯父动议开个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1977年10月20日,茅盾、刘白羽等参加会议,率先发出文艺冰河解冻的信息。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在《人民文学》1979年第7期发表后,天津市有关领导将文学创作问题上升到政治批判层面。刘锡诚随即撰写评论《乔光朴是一个典型》,明确表达肯定和赞赏。蒋子龙在第四次文代会上发言:“我是从寒冷的冬天来到春天的温暖里。”这场争议,由于《文艺报》组织在京学者和评论家仗义执言,使他摆脱了困境。
  《收获》1980年第1期发表了谌容的《人到中年》。伯父事先已拜访谌容读到校样,立即动手写了评论《为中年干杯——读谌容的<人到中年>有感》。这是评论《人到中年》的第一篇文章。后来谌容回忆,正是在《人到中年》产生影响不久之后,她的待遇得到改善,被调入北京市作协做驻会作家,补发工资,还当选了北京市作协理事。
  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用文学与足球的比喻,回忆《文艺报》这段有趣的经历:我们这支甲级劲旅,前锋有刘锡诚、阎纲、吴泰昌、雷达,两名中场谢永旺、陈丹晨,后卫有钟艺兵、杨天喜、何孔周,以及唐达成、唐因,我和李炳银替补,掀起文坛一次又一次大讨论,真是一个狂飙突进的年代。
  您永远记着故乡、念着故乡,心里有浓得化不开的乡愁。1980年3月,伯父以《文艺报》编辑部的名义召开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冯牧、刘绍棠、管桦、林斤澜、浩然等人出席。浩然是伯父的老朋友。1960年,他曾在伯父的老家昌乐县的农村下放劳动,此后写出的《艳阳天》及一批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小说,就与那段生活积累和情感体验相关。听了浩然在会上的发言,伯父感到了其心灵深处的激荡,也对他在农民问题上的责任感和同情感抱有认同,会后他特地写了《文学,要关心九亿农民》一文。伯父先后为昌乐县有关单位编纂的《姜太公与营丘》《齐都文苑》《浩然与昌乐档案资料》等题写书名,为昌乐一中英才实验学校、高崖水库纪念馆等题字,为《昌乐文学五十年》《昌乐古今˙朱刘辑》以及郭建华、郄杰堂、王文凯、刘福新等作家的文集作序。2016年5月,伯父把个人积累的6000余册文学类图书资料,捐赠给母校昌乐一中,设立“刘锡诚文库”。
  伯父从昌乐县农村长大,对土地的依恋和乡愁的记忆在他的身上显示出浓浓的乡土情怀。他说:“我常以在田地里耕耘的农民自况,不管天气多么热,不管日头多么毒,在没有干到地头之前,总是弯着腰挥汗如雨地劳作,直到了地头,才肯直起腰来,这时孤独的心绪一扫而光,顿时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是一种胜利者的豪情。我的一生就像是一个永远在劳作中的农民,靠毅力、靠勤奋支持着我的理想,靠汗水浇灌着我的土地。” 伯父像农民一样劳作了一生。万千头绪涌来,把我经历的、了解的、记忆的、理解的伯父,用粗浅的文字杂汇而成,作一记录,缅怀追思。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您的精神与智慧将如星辰般永远闪耀!
  2024年8月27日
  作者简介
  刘海清,1968年10月生,昌乐县宝城街道人。昌潍师专中文系毕业,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函授本科。当过教师,又从事多年机关公文写作。喜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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