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对我撒了个谎
方 乔
太阳西斜，我把一包袱煎饼卷，绑在大金鹿自行车后座上，焦急地等着爹。
爹是给我借钱去了。钱不多，就十块。
我在县城上中专的第二年，学校伙房承包，那三四十块钱的生活费显然不够，于是周末经常回家捎些煎饼卷掺和着吃，顺带要点零花钱。爹知道，钱是我买稿纸、信封和邮票用的。每次要钱，爹都是出去借，十几分钟就能借着。可这次，爹出去快一个小时了，也没回来。
我两眼盯着大门口，搓着手，踱来踱去，盼着爹快回来。
娘从屋里出来，说：“马文，明天是你生日，带上两个咸鸭蛋吧。”娘把两个鸭蛋塞到包袱里，摁了又摁。
娘杵在天井里。我劝娘进屋，她不肯。我感觉时间又慢，又快。
“兴许是你爹忘了，上坡去了？”娘转头看向东屋，“你爹的斗笠在，锄镰锨镢都在，没上坡。”
“我昨天晚上就和他说了，午饭时又提醒了他……”
“要不你去看看吧，你爹常借钱的也就你李叔和王伯两家。”
李叔家承包了苹果园，手头宽裕，要是谁家需要点钱应急，李叔都爽快借给。我问李叔：“我爹来过吗？”
“你爹？啊，啊，来过。这会儿应该回家一个多小时了。”
“谢谢李叔。”我转身要回家时，隐约听见李叔说：“嘿，这爷俩……”
“爹回来了吗？”我喘着粗气问娘。
“没。”娘蹙了一下眉头，顿了顿，“那兴许是你李叔家不凑巧，再去西头王伯家看看。”
我风驰电闪般赶到王伯家门口，正赶上王伯要去放羊。“王伯，我爹来过吗？”
“你爹？啊，啊，来过，这会儿应该到家半个多小时了。”
我想确认借钱的事，可王伯一抬胳膊，“啪”的一声，放了个响鞭子，羊群呼啦啦窜上来，王伯“啾啾”地唤着羊，风一样掠过，留下一阵膻味，稀疏的羊屎蛋儿洒了一路。
王伯没走多远，回头冲我喊：“马文，王成回来了，在家呢。”
王伯的儿子王成是我发小，去年一阵风把他吹到了城里，在商场开了一家鞋帽批发店，当上了“小老板”。
我没时间见王成，可王伯唤羊练就了高嗓门，怕王成听见，驳了面子，再说，见到王成可以确认一下借钱的事。于是，我还是见了王成。“我爹来你家借钱了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来过，说借15元钱。”王成一边收拾回城的行李，一边肯定地说，“对了，你爹还说，‘马要骑，人要逼’，要我再逼自己一把，把生意做大……我还要赶公共汽车，回城聊吧。”
我悻悻地说：“我也急着赶晚自习呢。”
从王伯家出来，路过“电报局”家时，熟悉的声音从土屋的后窗溢出来——马要骑人要逼……林冲是头号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俺今年要不是硬逼着自己中了4亩黄烟……这声音时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我敢肯定，就是爹在“扒水浒”。“电报局”是个光棍，因喜好贩卖小道消息，而得其名。“电报局”自己都手够不着脚，还能往外借钱？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今年暑假，我和爹炉了11炉烟，炉炉卖三百多元，为啥非要借钱呢？
我感觉爹在演戏，心里升腾起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我脚步凌乱地拐过墙角，狂风一般钻进“电报局”的堂屋，质问爹：“钱呢？”
“我，我……”爹一时语塞。缭绕的烟雾下，爹像只红头蚂蚱。
一阵酸涩梗在了喉咙，我夺门而出。这时，我对爹的恨，变成了使不完的牛劲，一口气跑回家，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颠簸在回校的路上。当我听到“扑通”一声时，车子后座上的包袱跌落下来，两个鸭蛋滚到沟里，包袱里的煎饼卷也摔得粉碎。我蹲在地上，心也跟着滚到沟里，摔得粉碎……
最终，晚自习还是晚了二十几分钟。看着《邮电报》的“改稿函”，我想到了王成。
周一课外活动，我请假去商场找王成。王成给我出主意说，让我从他那里弄点过季的凉鞋卖，一双赚5毛钱肯定行。王成见我犹豫，就说：“都啥年代了，权当是勤工俭学。”
我心里清楚，王成是不想借我钱。我只好答应试试。
我把鞋摊摆在宿舍楼门口，一个晚饭的功夫，50双凉鞋卖了40双，净赚20元。我来不及吃饭，就急着给王成退还剩下的鞋。
王成说：“马文，你爹说的没错，你真行！”
“我爹？别提他！”
“怎么不提？喏，你爹让我今晚必须给你的，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王成递给我一个小纸包。
纸包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马要○， 人要○。“○”不圆不方，像个土豆。是爹写的。爹上过几天学，会写几个字，不会写的就用圆圈代替。我打开来，里面是三张五元的纸币。
“实话告诉你吧，这十五元是你爹的钱，借钱的事就是你爹导演的一个‘谎’”。王成信誓旦旦地说。
当我拿到第一张稿费单的时候，秋已深，夜微凉。天空中繁星点点，我蹲在校园的路灯下，捏着那张纸片，苦思冥想——十八岁的我，是不是应该在爹画的“○”里填上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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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对我撒了个谎》是方乔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发表于《小小说选刊》2023年第19期。这篇小说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对话，讲述了一个关于成长、家庭和父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在县城上中专的学生，因为生活费不足，周末经常回家拿煎饼卷和零花钱。在一个周末，他向父亲要十块钱，但父亲却迟迟未归，这让他产生了怀疑和焦虑。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和深沉的爱。
小说通过主人公的视角，展现了父亲为了鼓励儿子自立自强，不惜撒谎编排一场“借钱”的戏码，以此激发儿子的潜能，让他学会独立解决问题。这个过程中，父亲的“谎言”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教育方式，它不仅让儿子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也激发了他内在的潜力，最终促使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了钱，实现了自我价值。
故事的结尾，当主人公拿到第一张稿费单时，他开始思考如何在父亲留下的“○”里填上更多东西，这象征着他开始理解父亲的苦心，并准备以实际行动回报父亲的爱与期望。整个故事温馨而感人，深刻地揭示了父爱的深沉与伟大，以及成长过程中家庭支持的重要性。
《爹对我撒了个谎》通过一个简单的故事，传递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即真正的爱有时需要以非常规的方式表达，而成长往往伴随着对爱的重新理解和对自我潜力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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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乔，原名丁九振，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30年笔耕不辍。作品曾见于《山东文学》《天池小小说》《七天》《金山》《法制日报》《大众日报》《检察日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