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虞世南
垂 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鉴赏
蝉,一名知了,其幼虫在地下吸食大树根汁长达数年至十余年之久,始于夏夜出土上树,蜕变成身体丰满而翅膀透明的蝉。雄蝉求偶时,能发出亢奋的嘶鸣,成为蝉的一大特征。虞世南这首咏蝉之作,除首句刻画蝉的形象和习性外,其余三句就都是从蝉声上作想的。
一首咏物诗大体有两个层面:一个是表示的层面,是诗的本指,须贴切;一个是暗示的层面,是诗的能指,须浑成。只有第一个层面的咏物诗不能算好的咏物诗,同时具有这两个层面的咏物诗才算好的咏物诗。
先看表示的层面,即咏蝉的层面。首句,“垂 ”二字写蝉的形象,是拟人法。“ ”是什么呢?是古代绅士结在颔下的帽带下垂部分,又叫冠缨。一说:“蝉首有触须,如人之冠缨。“(刘永济)读者多信而不疑。然而端详蝉的标本,便觉其说不妥——蝉的触须在头顶,而且是短短的两根,像角,也像眉,怎样也不像冠缨。一说:“蝉喙长在口下,似冠之 也。”(孔颖达)按,蝉喙细长如带,部位又在颔下,所以说法成立。接着,“饮清露”三字写蝉的习性。古人不知道蝉吸食树汁以存活,以为它餐风饮露。诗非科学,无妨出以想象。次句,始说蝉声“流响出疏桐”。蝉栖高树,梧桐是其中的一种。“流”字状出一种声声不息的感觉,暗逗下文的“秋风”。“疏桐”则暗逗下文的“居高”。
三、四句就蝉声发议论——“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风”。这两句耐人寻味,通向暗示的层面,即借蝉喻人的层面。
《荀子》“劝学篇”有这样两句话:“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说的是君子“善假于物”。
什么是“善假于物”呢?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借助媒介来达到人体的延伸。“登高”“顺风”在这里是并列的,无所轩轾的。而虞世南却别出心裁地将“居高”和“藉秋风”加以轩轾,将蝉声之所以远达的原因,归结于“居高”,而不归结于“藉秋风”。显然,“居高”和“藉秋风”,被人为地赋予了文化的意义。那么,“藉秋风”指什么呢?指外力、指运作、指广告,曹丕论文学说:“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典论?论文)其所“不假”“不托”与“藉秋风”是一类范畴。“居高”呢?正好相反,照应首句的“饮清露”,可知不是指高位,而是指品格、指修养、指造诣,孔子论君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论语?子路》)俗谚云:“酒香不怕巷子深。”“身正”“酒好”和“居高”是另一类范畴。接受理论告诉我们,同一句话出自不同人之口,其效果也不同。一方面是人微言轻,一方面则相反——说话者越有权威、话的分量就越重。“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就有这个意思,所以令人神远。一联之中,“自”“非”二字对举,一正一反,很有力度。
有人说,作者在这里是隐然自况。“诗者,志之所之也”(《毛诗序》),谁又能说不是呢?
这首诗运用了拟人法,从“垂 ”伊始,贯彻到底。它又是托物言志,同时具备两个层面——表示的层面做到了贴切,暗示的层面做到了浑成,所以全诗充满了神韵。以蝉喻人,南朝陈诗人刘删《咏蝉诗》
云:“声流上林苑,影入侍臣冠。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这首诗对虞世南诗当有影响。不过,虞世南之作的后来居上,却是显而易见的。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