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儒张贞
张贞，字起元，号杞园，明崇祯十年（1637）生于安丘。有人称他史学家或著述家，有人称他书画家或篆刻家，还有人称他诗人、文学家、藏书家，更有人尊其为“清初大儒”。观照张杞园平生所为，有清高文人的做派，他曾为康熙年间拔贡、举博学宏词科、御试第三名，授翰林院孔目，均辞掉不就，反而择安丘乡间，筑杞园隐居著书立说，随心所欲从事个人所爱，诸如遍访当时名贤硕儒，搜求历代名典，贮于杞城乡间……本期通过搜罗和表述其在文化艺术领域诸多建树及主要游历，助力读者认识这位明末清初的一代名儒。
本期撰稿：张漱耳、
自幼擅文得神童之誉
张贞所编《安丘张氏族谱》。
张贞三子“少三张”张在辛、张在戊、张在乙画像（张在辛作）。
张贞祖上是江苏淮安，明初迁徙安丘东北县境，来安丘第二代即有科名，至明末张贞出生，已成官宦世家。张贞早年丧父，自幼聪慧，勤奋好学，饱读诗书，被师生称为“神童”。
明初遇“洪武赶散” 由苏北淮安迁徙安丘
据《安丘张氏族谱》记载：张贞始祖，自明初由淮安迁安丘县城东四十里的高柯庄。一世祖为张友。因《安丘张氏族谱》系张贞续写，距始祖年代近200年，多是根据家族老人等回忆和有限的记载写成，对先祖何故迁徙山东语焉不详。
实际原因有很具体的政治背景“洪武赶散”——明洪武年间苏北地区的血泪历史。
原来，元末自封吴王的张士诚在苏州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与朱元璋抗衡。在张士诚的统治下，苏州地区相对繁荣，张士诚通过减少田赋、奖励蚕桑、兴修水利等措施，重振农村经济。然而，朱元璋的进攻最终导致苏州城陷落，百姓遭受巨大的苦难。为削弱张士诚的支持者，分散其力量，避免反抗，朱元璋下令没收支持张士诚的士绅商贾的家产，强制他们迁徙到外地垦荒屯田。这一事件史称“洪武赶散”。
于是，居住在苏北山阳县（淮安府治所，今淮安市淮安区）的张友一家也成了“洪武赶散”的受害者，被迫离开家园，背井离乡，被强制性地迁往山东青州府安丘县东北部的边境。此地即家谱上所记的高柯庄，后为高阁庄，今为高戈庄，明朝时为安丘第一乡第11社高阁庄社，朱子社东邻，南边是高密县的边界，东北两边是昌邑县的边界。社西南1.5公里即著名的郑公乡，旧址已经淹没于峡山水库库底。
文化传承人丁兴旺 四代“三张”繁衍不绝
家族被迫分散，张友携家带口由淮安县城来到安丘县的乡野僻壤，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努力适应新的环境，保持着文化传承。
来安丘第二世张澄（张友之子）在明正德甲戌年（1514）考上贡士，任职河南彰德府武安县主簿，管理本县文书与事务；三世张澄之子张守蒙为相当于秀才的庠生，赐赠文林郎，为正七品文官；四世张民感，庠生，敕赠文林郎，直隶大名府推官，累赠湖广道监察御史，载县志笃行传，府志儒林传崇祀乡贤祠；张民感妻王氏，敕赠孺人，昌乐处士伯言公女，载府县志贤母传。
张贞为六世“老三张”老二张继伦之子。张继伦，字汉葡，以文学著名。另“二张”，一为其兄张朋伦，字勉斯，举人，每每与弟继伦、绪伦论学，均以文行著一时；一为张绪伦，字彝叙，明崇祯四年(1631)进士，历大明推官，行取御史。
据张民感墓志铭记载：“……（公）中年未举子，妻王请纳媵（yìng）。固强，乃许。媵至有殊色，余泪沾面；诘之故名家女也。公矍然心悲，立遣归不索值。女泣谢且祝曰：‘天乎！张公德厚，其连畀（bì）三子以昌之。’后生子，竟符其言。”
意思是，张公（张贞祖父）中年无子，妻子再三请求他纳妾，张公最终答应了。买来的女子很漂亮，但满脸泪痕。张公诘问原因，方知女子是大家闺秀落难。张公心生怜悯，便遣送女子归家，也不索要花费的彩礼。其后，张妻王氏竟连产三子，生下了“老三张”，可谓厚德得报。
此后，张家居然“三三不断”，张贞的三个儿子张在辛、张在戊、张在乙工书善画，擅长诗文，是以隶书、篆刻和鹅翎画而时称“三绝”的“少三张”；张贞长子张在辛的三个儿子张敬舆、张扶舆、张重舆继承家学，是名重一时的“小三张”；清光绪年间的“一门三进士”张介湘、张介垣、张介礼兄弟被称“后三张”（实张介礼赶上科举废只考到举人），被几代安丘人传为佳话。
张贞降生时有异征
天性聪慧被称神童
张家迁徙安丘至第七世张贞出生的崇祯十年（1637），已是官宦世家。前五世族人有中举人的，有中进士的，才学偏重文学艺术。
家谱记张贞降生时有异征，出处在安丘南门里张明注释的家传老谱。迻录如下：
太高祖文孝公，讳贞，字起元，号杞园，明经公的儿子。张贞母亲姓孔，孔母产他时有显著的特征，胎衣是纯白的，抱其入睡从不做噩梦。
张贞的生年有两种说法，在本地志书为他立的几个传中，推算公历时早了一个年头。这主要是据《杞纪》自序中称其“七十老人”而致。《杞纪》作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据此上推70年，自然是1636年。后有外地人查到张氏《家乘》中收录太师李漋给张贞写的《墓表》，才找到正确答案：“生于崇祯丁丑”，即公元1637年。
顺治二年（1645），张贞刚入学父亲即去世，家中又接连遭遇不幸，父亲生前因一事扰动了某位大人，全凭母亲孔孺人贤明，使银两上下打点才脱此灾难。孔氏系寿光贡生、曾任陕西凤翔府通判的鼎公曾孙女，青州衡王府引礼舍人夏公孙女，处士东周公女，《山东通志·列女传》有载。家里遭难时，她硬撑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动摇，坚决送张贞入学。
传张贞一入学就能领会启蒙教科书《养正图说》。该书由焦竑讲官为神宗长子朱常洛出阁读书编写，选取古代储君（即太子）引以为法为戒的事例，每一事绘制一幅图画，后面附上传记本文，图文并茂以便于理解，因而称之为图说。教授张贞的老师解了几幅，字还识不全的他居然依据图画讲出了后面几幅的大概，令老师同学大为惊奇，被称为“神童”。
旧时代男女结婚早，张贞13岁还未进青州府学前即在家成婚。妻子是本县嘉靖乙未进士、陕西西安府知府李迁梧的曾孙女，礼部儒官李三祝孙女，崇祯癸酉举人李涵女儿李氏。第二年，长子张在辛出生。
《青州府志·人物传》曰：“张贞……九岁而孤，苦志向学，年十三受知于学使宣城施闰章，补郡诸生。”即安徽宣城的施闰章正督学山东，他发现张贞是棵难得的好苗子，便重点培养，其古文辞水平在府学出类拔萃。
青年才俊真意亭扬名
清禹之鼎画《周亮工像》。
张贞成人后，相当一段时间囿于本地，古文辞、书画篆刻及藏书诸方面进展缓慢。直到27岁时，被来青州做官的江宁学者周亮工赏识，成为“真意亭四君子”之一，步入一个崭新阶段。
周亮工潍地做官 广交当地才俊
康熙元年(1662)十月，康熙帝圣旨颁布：补周亮工青州海防道佥事。
周亮工，字栎园，生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原籍河南祥符，后移居金陵（南京）。明崇祯十三年（1640）进士及第，工诗文、精篆刻、通鉴赏、富收藏，是有理论又有实践的著名文化学者。
周亮工自金陵一路北上，赶到青州赴任。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踏上潍坊的土地。在明崇祯十四年（1641），周亮工曾知潍县，值满洲兵南下，齐东诸城皆失，独他守卫的潍县不被攻破，为此潍人为他建了一座生祠。难怪好友安徽桐城诗人方文在《送周元亮使君之任青州》有句：“少年出宰古潍城，一剑曾当百万兵。”说是少年，时年周亮工29岁。
周亮工来青州，为政一方，其“刚方严肃豪猾畏避。刊布条约，每作家常絮语晓谕愚民。值岁旱，疏情蠲免。先取赋籍核定其数，使胥吏不得为奸，亮工虑有司缓其事，遣人驰赴各县榜示通衢”。
周亮工还是一位求才若渴、好士怜才之人。青州为官期间，喜欢与属地著名文人交往。上任头几年，经遍访属地，相继有寿光县的安致远、诸城县的李澄中、淄川县的袁藩、安丘县的张贞、乐安（今广饶县）的李焕章等文人墨客被邀为座上宾，切磋文艺。
张贞被邀那年才27岁，是这群文人中最年轻的。周亮工在选看张贞作的几篇古文后，拨冗前来与之会晤，视其为前途无量。
衙署构建真意亭 读书宴客寄情思
周亮工“心好异书，惟乐酒德”，仰慕晋人陶渊明道德文章，向往采菊东篱，种豆南山的隐逸生活，更渴望摆脱宦海浮沉的羁绊。在任潍县令时就曾言：“予在潍县做‘无事堂’，常曰：‘有客时学北海（李邕），无客时学渊明’。”在潍县抗清成名的他，追随明福王南下江宁，不久豫亲王率兵攻下，周亮工见大势已去，遂归顺新朝苟全性命，其情感五味杂陈，极为苦闷，这就促成他需要在心目中有处“桃花源”，寄托复杂情怀。于是，上任伊始，他就于衙署之内构亭，作为煮酒敲棋、瀹（yuè）茗谈艺之所。亭名从陶渊明《饮酒》“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而取“真意亭”。
真意亭在今青州市北门大街路西察院巷一带，原青州府治西侧察院行台院内，明代作为巡按御史的官署，成化三年（1467）由青州知府李昂所建。
据青州画家杨涵所写《饮真意亭》诗“幽亭如舫居”知，此亭类似舫形的景观建筑，俗称旱舫、岸舫、舫屋，又称“不系舟”。周亮工久居江南，喜在“如舫居”般的“幽亭”中读书宴客，正合他归隐学陶，老可卧游的心理需求。
又据李焕章（字象先）《真意亭雅集诗》序中曾引述周亮工“合陶彭泽、王右丞句而构此数楹也”推断，真意亭至少有三楹，这样群贤雅集才不至于拥挤。
周亮工同乡好友、山水画家胡玉昆笔下有如此景象：“真意亭中，草深一丈，几如败寺退居。然，小池空碧，远岫间青，荆帘木榻，茗椀炉香，亦自消受不浅，此人之所弃，天之所留也。先生固安之，仆亦愿先生安之。”可见真意亭陈设虽简，却不失雅趣。
为真意亭四君子之一
受周亮工影响喜收藏
真意亭最大的一次聚会是康熙三年（1664）四月十五，参与者有寿光的李震、安致远，乐安的李焕章，潍县的蔡宗襄，他们都是拔贡，淄川袁藩为举人；益都稷下（今临淄金岭镇）的薛凤祚、房尔祯等，不但是贡生，还授文林郎。还有日照的李惠迪，诸城的李澄中。
安丘来了两位，张贞和他姊夫王翰臣，王翰臣是国子监生员，张贞当时还没有功名。雅集加上周亮工本人，达14人。聚会后吟成《真意亭雅集诗》，付梓成集，传播于世。惜后来遗失不知所踪。
这些文士中，李焕章、安致远、李澄中、张贞最受周亮工垂青，时称“真意亭四君子”。四人各有擅长，张贞善为古文，李澄中善作诗，李焕章致力于诗古文辞，安致远兼而有之。
次年，周亮工在真意亭继续举行雅集，并多了几个特来看望他的南方文人。在共游云门胜景后回到道署，周亮工主动问：“诸公有诗乎？”于是各呈新作，又促成?集。这次雅集中，文坛领袖王渔洋也参加了，他同张贞于青州旧书肆中淘到宋人刘原父所著《春秋权衡》和《意林》两部珍稀古籍。王渔洋有文记载：“康熙乙巳，予归自扬州。一日，至青州与杞园观书市中，得刘原父《春秋权衡》《意林》二书，亦高唐府中物。杞园云：‘曾见岱翁篆书《入药镜》一篇，淳整茂密，亦稀有也！’”
周亮工的收藏嗜好在圈子里闻名遐迩。周亮工自云：“余平生无他好，惟喜藏古人法书名画、金石篆刻之属，朝夕爱玩，以为寝室性命者。”生性孤傲的画僧髡残对周亮工是推崇备至，称他“文章诗画之宗匠”“为当代第一流人物，乃鉴赏之大方家”。
年轻的张贞受周亮工影响，亦步亦趋涉足收藏，此次从青州市肆中淘宝，开启了张贞藏书的序幕。若干年后，张贞出游吴越等地，顺路购书千百卷而归。自述“力耕所入，悉以市书”，搜求图书20余年，经、史、子、集、农圃、医巫、稗官、小说，亦略能备。家有“墨宝楼”，储书万卷。编有《墨宝楼书目》，藏书后来惜毁于火。
康熙五年（1666）五月初，周亮工擢升江南江安督粮道，他满怀眷恋之情，依依惜别青州，又回到了故乡南京，并在秦淮河畔筑造读画楼，楼内贮藏古今名画千余幅。
青州真意亭雅集伴随着他的离去而落幕凋零。周亮工于康熙十一年（1672）六月卒于江宁，享年61岁。
张贞在周亮工逝世40年后为李澄中《白云村文集》写序忆及栎园先生与“真意亭四君子”：“余年及昏耄，师友零谢，回思真意亭之集聚，相去几四十年，司农公（即周亮工）宰木已拱，象先旋复物故，吾三人者，虽衰病时见而不改其旧，犹日以文字相周旋。”
游历四方以文会友 结交名士切磋学习
王渔洋画像。
蒲松龄画像。
高凤翰自画像。
黄宗羲画像。
张贞性好游览，并因才华出众和颇有几分文人风骨，深得天下名士赏识。那个年代，他单独或携子由近及远漫游，于省内外以文会友，交流切磋，留下了重要人生足迹。
结交家乡文人 与曹氏成为亲家
张贞喜好以文会友，最先融入到当时安丘县的文人圈子。早年先与和自己故里很近的岞山里（时属安丘县）王训交往。王训是顺治年间进士，授官直隶万县知县。他比张贞年长20多岁，退休归安后，张贞与他时常以文词相濡染，在王训受安丘知县周鼎嘱托编写《续安丘新志》时，又将同事马长淑介绍给他。马长淑系雍正年间进士，官至直隶磁州知州，70岁辞官回籍编辑《渠风集略》诗集七卷，马长淑常与张贞切磋古文，他评张贞文“叙事简洁，有史汉风”。张贞则向两位老师学习志书编写体例。康熙二十二年(1683)闰六月，张贞看望染病的王训，论及生死，淡然处之。五日后王训卒，张贞为之撰写《文林郎山西平阳府万泉县知县王公行状》。
此后，肇始王训的安丘文人圈子被张贞进一步扩大，他的儿子张在辛也融入，张在辛又结交凌河文人李漋、孙自务等。孙自务是李漋的表弟，他又拜张贞为师。
多本诗词收入《四库全书》的安丘东关曹申吉、曹贞吉兄弟，张贞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那天，张继伦从外边回来对家里人说，刚才在相府（安丘顺治年间尚书刘正宗住处）见到刘正宗的两个外孙（曹申吉、曹贞吉），天才少年，简直是龙凤一般。张贞始闻曹氏兄弟之名，暗暗记着父亲的评价。顺治九年(1652)他们得以相见，随即义结金兰，尔后两家缔结姻好，成为儿女亲家。张贞有四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给了曹贞吉三子曹霈，一个嫁给了曹申吉四子曹溆。而曹贞吉四子曹湛的女儿则嫁给了张在戊之子张壮舆。这让建立在相同志趣基础上的友谊，又多了儿女亲家的礼尚往来。
曹申吉先于哥哥考中进士，放官贵州巡抚途中，回了一趟安丘与亲朋好友饯行作别，张贞出席，曹申吉与他约定，自己干到40岁即辞官返乡，“你留东北乡一处田间茅屋等我”。后曹贞吉考中进士的第三年，即康熙六年(1667)夏，二人结伴南游长淮，至扬州。此后，二人多次相会，并作诗互赠。
康熙十四年(1675)，两人聚后曹贞吉宴请累日，张贞东归故里时，曹贞吉赋诗《中秋后一日送杞园东归》为他送行。他为张贞还写有《病起与杞园小饮》《杞园辑宝典成诗以赠之》《谢杞园赠墨》等。
张贞与因明末大乱回安丘耕读的著名理学家刘源渌一同讲学，并与刘源渌门生马恒谦、马常沛等成为莫逆之交。
张贞为安丘文人诗文集写过序或墓表行述的还有马澄、马从龙、韩从周、高应玢等。
借助真意亭雅集 交往圈子扩大
当年受周亮工器重，参加真意亭雅集，让张贞交往圈子扩大。
如乐安人李焕章《张杞园贡太学序》中有云：“余求友四方，二十年得安丘张君杞园。自甲辰至今岁，凡六、七过其家。昼阖扉，夜呼灯，握手言笑，即余髫龄交未有如杞园者。”
寿光的安致远，张贞去见他，向其出示《半部稿》，他为之作序。康熙三十七年(1698)，安致远出示《音》一书，张贞读之大赞：“文句疏越，意态安闲，讽诵一过，如读《招隐诗》《乐志论》，令人忘其作松柏间语也。”安致远在《或语集题辞》中大赞张贞之文：“禀经酌雅，句栉字比，意匠经营……”安致远逝世后，张贞撰文历叙两人之友谊，称其“极意于金石竹素之业，诗根柢摩诘，文规橅庐陵”。
寿光一地还有文人李震，以及安致远长子安箕都常与张贞游。康熙三十五年(1696)，张贞为安箕《绮树阁赋稿》作序。
诸城的李澄中，两人自得遇青州便互文不断。康熙十二年(1673)，李澄中投张贞《半部稿》古文一篇，气雄词警，皆卓然可传；康熙三十六年(1697)，李澄中游闽，自海归道出扬州，遇故人，歌吟互答，得诗若干首，辑为《江村唱和诗》，请张贞为该集作序；康熙三十八年(1699)，张贞又为他的《白云村文集》作序。李澄中为张贞《或语集》作序，称：“其文品之隽洁，澹而弥旨，复而弥深，眉山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者乎？世有欲窥其涯者，于此集求之过半矣。”
诸城一地除李澄中，相交日久的还有文学家丁耀亢。丁耀亢因与张贞父亲张继伦为至交好友，两人得以结识。康熙元年(1662)，张贞于青州遇丁耀亢，相与劳问，如平生欢。丁耀亢写有《题张杞园独坐图二首》《张杞园枉道就别复回渠丘二首》等诗。康熙二十七年(1688)，张贞专程去访丁耀亢儿子丁鲁瞻于沧浪园。
还有诸城诗人臧振容，两人相识于青年时期，“定交余三十年，情好厚矣”。康熙三十二年(1693)，张贞又一次登门拜访臧振容。
康熙十年(1671)，张贞有事去日照，取道海滨，顺路访诸城诗人刘翼明，两人相见恨晚，同登琅琊台唱和。后张贞为他明亡不仕的父亲刘元化撰墓表。
张贞在康熙三十七年(1698)登门拜访著有《蕉雨轩诗集》《邱学山乐府》的诸城人邱学山，见其山水盈室，居室图书满床，当他酒酣出示其著述乐府一帙，张贞当即答应为之作序。康熙四十一年(1702)，又为他另一本《蕉雨轩诗集》作序，赞曰诗集以蕉喻诗，名称上佳，“诗与蕉是有类焉者”。
张贞还与活跃于明末、诗书画俱佳的诸城张氏四逸张衍、张侗、张傃、张佳叔伯兄弟往来唱和。张贞应张衍、张侗之请求，为其父写了墓志铭。
张贞受邀作序、撰写墓表行述没有提到的还有诸城人王钺、刘长庆，昌邑人于沛霖、益都人杨珽、青州人王治、潍县人姚章等。
交往省内文坛大家
与王渔洋为莫逆之交
明清时期，新城（今山东桓台）王氏家族“科甲蝉联不绝”，300来年，出了上千名官员，号称“王半朝”，为显赫科宦之家，以及文学世家。代表人物就是张贞同时代的王渔洋、王士禄。
早在康熙四年（1665）王渔洋受周亮工之邀参加真意亭雅集期间，二人肇始所淘古籍，展开了频繁的文学交流。《颜氏家藏尺牍》中云：“新城王司寇（王渔洋）与先生（张贞）为莫逆，垂老犹请先生定其文，亦手定先生文。”
如康熙十五年（1676）二月，王渔洋在京招饮诸友，张贞与宋荦不招自至。王渔洋写有《曹升六谢千仞携酒过饮宋牧仲张杞园亦至同赋长句二首》；在京师居丁香院寓舍，一日王渔洋访张贞不遇，作《过丁香院访张杞园不遇题壁》诗。康熙十六年（1677）三月，张贞请王渔洋为其父撰《学海先生张公墓表》，王渔洋还为张贞撰“张氏世德诗五首”。王渔洋分别在为其《半部稿》《潜州集》作序。康熙四十五年（1706）夏，《杞纪》二十二卷成，王渔洋再次撰序，并《题辞》，题辞中，因王渔洋母亲姓张，所以他称自己“年家眷同学弟”，表明与张贞有亲同手足的关系。
王士禄是王渔洋兄，宗元鼎《或语集题辞》云：“（王士禄）数称杞园精古文词，又英发豪迈，历名山川，即尽交其地才俊”；张贞也作《王西樵先生书佛经跋》。
王士祜是王渔洋叔兄，昔张贞病，王士祜闻讯修书，赠送银饷。康熙二十年(1681)，王士祜卒于京师，张贞应王士禛之请作《新城东亭王公茂，次适同邑庠生曹溆。称其诗“上窥杜韩，尽洗色泽，天骨巉岏”。
张实居是王渔洋内兄，为《杞纪》作序，为杞城别业题诗。
王启涑是王渔洋长子，张贞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康熙三十六年（1697）先后为其《西城别墅诗》《因继集》作序。此外，还为其作《读书堂说》。
省域内与张贞意气相投的文朋诗友还有博山赵执信、德州谢重辉、曲阜颜光敏以及李浃之弟李涛等。
受邀参加朱缃家宴
与蒲松龄一见如故
张贞与山东名家的交游，在康熙四十二年（1703）迎来值得纪念的一页。是年初夏，张贞在济南造访挚友吴琯府上时，吴琯之子吴木欣引见张贞先结识吴的外甥朱缃。吴木欣每年都去张贞家拜访，而张贞有事去省城济南，道经长山，也必然来趟吴木欣家。
朱缃是高唐籍青年诗人，喜结文人墨客，凭借着高门显宦的关系，与很多文人往来。偶识张贞后仅数日，便盛邀张贞参加家宴。就在筵席上，张贞与《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碰面。原来，早已是朱缃知音的蒲松龄，三月份来济南参加乡试科考，就受到朱缃安排照顾。试毕，朱缃摆了一桌，令两位相见。时年蒲松龄63岁，张贞66岁。酒席之上，二位老者一见如故，高谈阔论，倾心交谈，互有相见恨晚之意。甚至当着主人的面，都不乏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
席间张贞还向蒲松龄出示写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庚辰的《明湖记》。是夜，张贞同朱缃、吴木欣等泛舟大明湖，蒲松龄对文章所写的凄清意境，回味许久，觉得“余哀”缭绕。张贞对蒲松龄写《聊斋志异》，“与魍魉相向语”，更无世俗鄙视之意，他“握手缠绵示肝鬲”，给予蒲松龄很大的鼓舞，以致“堕身云雾忘形骸”了。日暮分手后归途中，蒲松龄兴奋得高一脚、低一脚，几次滑倒在泥泞路中。回到寓所都意犹未尽，顾不得洗刷，一挥而就写成一首七言古诗《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依依援止，不觉日暮，归途放歌》。
又数日，张贞为答谢朱缃，画《远游图》留与朱府。《远游图》的题诗是张贞请蒲松龄挥写：“谁者肖作湖海人，将无似我老张君？碧笠犹沾绿江雪，奚囊尽括青山云。游仙欲把浮丘袖，笑我双瞳小如豆。髯兮髯兮游何之，布袜行缠从而后。”以诗描述了《远游图》中张贞的形象，赞颂其潇洒出尘的风采，诗中“髯兮髯兮”，是蒲松龄对张贞的调侃。原来，张贞当时留着“八尺”大胡子。
蒲松龄回淄川后，二人你来我往数次。因为淄川早就是张贞常去之地，康熙二十六年(1687)，张贞拜访高珩（号念东），出《半部稿》请其作序。张贞曾作《上高念东先生论地方利弊书》。结识蒲松龄后，去得更勤了。
高凤翰两次留居张家
诗书画印得以精进
地域文化交流，也不都是张贞自己登门前去，鉴于张氏家族的名气，一些距离安丘不远的晚辈后生，时常慕名前来。胶州高凤翰就是一例。高凤翰诗书画印从年轻时的粗通到后来俱佳，与来张家盘桓交往关系很大。
高凤翰初见张贞时，张贞已74岁，张在辛也60岁了，而高凤翰才28岁，因胶州在安丘东南，是去往济南府必经之路，康熙五十年（1711）二月，高凤翰考取了秀才，由济南东归经安丘时，拜访张贞，遂成莫逆，结为忘年交。张贞留高凤翰住张家长达月余。张氏父子天天与高凤翰书画唱酬，并把家中珍藏的金石书画珍品向他展示，让高凤翰眼界大开，绘画和书法技艺大进。
来年张贞过世，高凤翰连作《哭杞园》诗12首凭吊。高凤翰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再次至安丘，作《重过安丘吊杞园先生》。在张在辛家住了24天，始学篆刻，并得张在辛治印30方。后一起成为齐鲁印派的首创者。
南游期间遍访名士
题诗作序互赠诗文
张贞与全国名士交往，重要人物首先当是与他有知遇之恩的周亮工。康熙五年（1666）周亮工离开青州返江宁，及康熙十一年（1672）去世后，张贞与周亮工之子一直保持着接触。
张贞和周家长子周在浚结识于周亮工赴青州海防道时。康熙二十一年(1682)，张贞访周在浚于京师，为之作《秋水轩记》；康熙二十四年(1685)，两人再见于京师；康熙三十二年（1693），张贞至周在浚江宁寓所，探望老友，并请其为《或语集》题辞。秋分，张贞为周在浚《秋雨怀人诗》题跋。周家三子周在延曾点评张贞文章。同年张贞南游期间，曾与周家四子周在建游金陵北城；周在建又请张贞为其《学葊诗稿》作序，张贞称其诗“磅礴郁积，清丽间放，一以为阵马风樯，一以为飞泉骇瀑，写景幽寂，有兰莴之洁；言情华涧，有桃李之艳”。
张贞南游期间几乎访遍当时名噪一时的人物。他慕名去余姚，拜于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黄宗羲门下，得黄宗羲高度评价。黄宗羲在为去世的张贞之妻作《安丘李孺人墓志铭》文中称“杞园安心学问，四十年俯仰无歉，成名于天下者”。
张贞还拜师长洲人汪琬学习古文；携子张在辛徒步上元（今南京）一同拜师郑簠学习隶书。
与张贞一起到京拜访王渔洋的商丘诗人宋荦，与张贞心心相印十几年。宋荦为张贞《或语集》作序，云：“余向通其《半部稿》，已为倾倒；更读其《或语集》，学益深、法益严、气益静，论理正大而精纯，叙事简核而典要，殆溯六经而有据矣。”
张贞经拜访得到《或语集》《潜州集》《安丘张杞园先生文集》作序或题辞的名人有：江都人吴绮、宗元鼎，华阴人王弘撰，莆田人余怀，鄞县人徐文驹，泰州人黄泰来，大兴人王源，如皋人冒襄次子冒丹书，侯官人张远，鄞县人万斯同以及汉军正红旗金德纯等名家。康熙十九年（1680），画家顾云臣用张志和“烟波钩徒”故事为张贞绘《浮家泛宅图》，即《远游图》。该图先后引来众多名家题字、赋诗、作曲。其中戏曲家、钱塘人洪昇为该图题曲四阙。
此外，宜兴人陈维崧为张贞作《述祖德赋》，言其族代有盛德。湘潭人王岱为张贞之母作传。
请张贞为文的文友有：康熙三十年(1691)，张贞叩门相访直隶人周元龙，在其案上见所临书法数册，遂为之题跋。康熙三十四年(1695)，张贞南游，为秀水人王集跋其篆书《豳风七月》；康熙三十五年（1696），长垣人吕非虎不惜往返三千里请张贞为其父吕襄蓑撰写墓表；康熙三十八年（1699），为任丘人庞垲《丛碧山房文集》作序；南游时为江南画家顾友星作《书画换米说》；同年秋，张贞访武进人陈玉璂于家中，为其《学文堂文集》作序；康熙三十九年（1700），为洪昇泛宅小照题咏数篇。康熙四十五年（1706），张贞为广宁人郎廷槐其诗集作序。张贞为宣城人施闰章作《先祖文林府君行状上施愚山先生》，详述家世。
曾评点张贞文的有晋江人黄虞稷，江都人汪耀麟、汪懋麟，上元人倪灿、纪映钟，长洲人宋实颖，黄冈人杜濬，三原人孙枝蔚，桐城人何采，黄岩人王佐，宝应人陶季，武义人朱慎，宁都人魏禧等。
早于《聊斋》著《耳梦录》
张贞画像。
清康熙刻本《渠丘耳梦录》（现藏安丘市博物馆）。
张贞以文学、文史为主涉猎多学：他早年撰写的文言笔记小说《渠丘耳梦录》，体裁、笔法堪比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撰写起始时间也早于蒲松龄，但篇幅较聊斋短了不少，社会影响方面略微逊色。
侧重历史故事 罕涉现实题材
《渠丘耳梦录》（简称《耳梦录》）是张贞早年写的一部文学笔记小说，始于青年，完成于中年，但一直没有付梓。若干年后的康熙四十八年（1709）付梓时，张贞现写的序言。本书与著名文学家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题材完全相同，都是写鬼写妖，但两书语言文字表述并无雷同和袭用之嫌。
《耳梦录》分甲、乙、丙、丁四集。总共119篇，收录安丘一地古今奇闻轶事。其中甲集28篇，乙集14篇，丙集28篇，丁集49篇。
《耳梦录》记的是一个县的奇闻逸事，据安丘县志载，明万历十七年（1589）安丘仅有19174户，46767人。明崇祯十五年（1642）后，战事不断，瘟疫流行，灾害饥荒加剧，不少地方十室九空。逄王一带（张贞隐居之乡）人烟几乎灭绝。清康熙后，才见逃亡者回归。稀少的人间烟火，能产生多少有意义的故事？而《聊斋》没有地域的限制，篇幅达431篇，在篇幅规模上《耳梦录》便薄了。
《耳梦录》中心内容侧重史料，兼顾现实，囊括了清初之前流传于安丘的名胜古迹和名人轶事。史料部分从旧有的故事衍化而来；记述底层的平民百姓及状写鸡犬猪牛传闻（个别近乎荒诞）的现实素材来自百姓的口头传说。不同于蒲松龄先生，鲜有作者的亲身经历。这一点，不免令人遗憾。
本来，张贞和蒲松龄一样，长期生活在农村，应该有机会接触农民，体察他们的疾苦。对封建社会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对底层百姓的压迫，以及自然灾害的袭扰，应该都有切身的体会。蒲松龄就自称《聊斋》是“孤愤之书”，《耳梦录》系乡里琐言、传闻轶事，必然反映农民的疾苦才是，可惜没有。偶尔有，也是间接涉及。
如丙集《张命长》中，起首的“山翁忞大师曰，孝子张命长，山东安丘人也。壮为县吏，任侠，睹诸吏受赇多不法，知吏不可为，则弃刀笔归耕垅亩……”好在对自然灾害造成的民生灾难毫不客气，没有刻意回避。
丙集中的《李氏》讲述了因为康熙甲申大饥，落魄的丈夫孔玉奇，欲将妻子李氏领到邻县卖于男子。李氏得悉后，自绝食饮，丈夫百计劝诱无效，领到半路气血已槁。
丁集《牛瘟》记述康熙己丑牛瘟盛行，死者无算；丁集《沙鸡》记述康熙丙午，过沙漠之鸡，说有地震之虞。不想却是未几岁大饥至，人相食。邑人死亡流移者十之五六，说者以为不减于明万历四十三年之惨。
生存环境优越
揭露黑暗不足
《耳梦录》文笔与《聊斋》极其相似，篇幅有长有短。最短的如《郑牛》《鱼》，仅有8个字和10个字。叙次琐闻，井然简洁；而《训儿小说》《张玉伦》《画衣》，都1500字左右；文言翻译成白话，都是情节生动而曲折的短篇小说。
丁集《赤蛇精》也有600字左右，所述志怪变化，如在目前，也不能与小小说同日而语。在借鉴继承史传文学传统方面，形成了与内容相适应的艺术形式和风格。
从篇目看，《耳梦录》似乎不失为一部具有批判精神的作品。这样一本与《聊斋》有近似度的古籍，写作也先于蒲松龄，文学成就却在后来拉开了距离，甚至鲜为人知。后仅列《清史稿·艺文志》，没有产生社会影响。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两位境遇不同。蒲松龄是借花妖狐魅的故事来揭露社会黑暗，予以鞭挞和嘲讽。张贞对民间疾苦，仅是同情而已，至多把自然灾害暴露出来。对官场的黑暗、当局的昏庸、官匪的勾结，都不去冒犯揭露。
张贞有拔贡并授官的机会，中举比蒲松龄早。虽然归隐杞园，但名分在那里，还享受着封建统治阶级对举人的待遇，比底层民众的生活水平高出很多。对于科举制度没有切肤之痛的人，不可能予以批判，或站在人民立场上写出具有政治意义的作品。何况张家原本就是身世显赫的簪缨之族。自张贞高祖张澄渡潍水卜居安丘城，走上读书为官之路。这一支因居安丘城南门里又称安丘南门里张，是明清时期著名的科举世家，名门望族。张贞居住的杞园，附近置有田产六千余亩，是封建社会的大地主。总之，张贞属于中下层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只是对新朝存有芥蒂，郁郁不得志而已。
辞官隐居埋头著文史
康熙版本《杞纪》。
《杞纪》中张贞小像。
张贞隐居地杞园自绘图。
明朝走向灭亡，朝代更迭带来的社会动荡粉碎了张贞的科举梦，他认为治国平天下的政治舞台已经失去，便绝意仕途，隐居安丘杞城村中摭拾考据，著书立说。
厌恶科考取仕
一再辞官不就
封建社会中举进仕依靠写好八股文。这种制度下，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往往名落孙山，在十七、十八世纪批判八股取仕是一种思潮。经学家顾炎武就认为“天下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吏胥”。张贞与顾炎武齐名，时有“南顾北张”之说，也从骨子里厌恶科举。尤其因王朝易祚，胸中郁积块垒，所写文章不合新朝而屡不能中，致最后干脆放弃，不再有入仕之心。后来统治阶级对一些满腹经纶、有名气却不热衷科考者，出台笼络政策，开设博学宏词科招贤纳士。
于是经地方推荐，张贞参加了康熙十八年（1679）举行的太和殿御试，以全国第三名的成绩证实了实力，然而看到自己榜上有名时，却又陷入犹豫，最终决定不做“贰臣”，坚持初心。
此时正值老母去世不久，张贞便以丁忧期间不能出去做官为由回绝。这个理由倒是情真，由于很小的时候没了父亲，张贞特别孝顺母亲。康熙七年（1668），山东遭遇大地震，他当即跑去救母亲，结果与妻子被困于房中陷入昏迷，第二天才醒，他后来给这座房子起名“续梦堂”。
康熙二十四年（1685）下半年，48岁的张贞又被州府推荐进京参加博学宏词科应试。是丢命保节，还是丢节保命，张贞两样都不想丢，政治高压下，遵命去参加太和殿的御试，现场作一首《赋得阳初动处》：“一片冰霜冻不开，谁知黍谷律将回。五纹欲试深宫线，六管初飞至日灰。雪里柔条先变柳，风前花萼渐舒梅。园邱快睹迎阳礼，应有春从天上来。”
凭借此诗，康熙帝钦点又是第三，授翰林院孔目，随后改为待诏。然而，他骨子里还是不想背叛恩受明朝俸禄的父辈，只想干干净净活着。故不去打点，乐于一直“待”着未去赴任。
这一不寻常举动令朝野士人刮目相看。屡屡辞官不做，反映出骨格气节及浓厚的忠君思想，私下已公认他为山东儒家文人的代表。
隐居杞城村中 历时17年著成《杞纪》
为避免各级衙门骚扰，张贞决定从县城南门里隐居到乡下。
到底去哪儿呢？当时，张贞打算写一部与安丘有关的有分量的史书《杞纪》，杞，即周朝时从河南迁山东杞国，据传曾迁徙安丘县城东北30公里的杞城村，只是对于杞国历史，连春秋时期的孔子都认为，杞国无文献可考。但张贞决心突破，将杞国历史考察清楚，便选择杞城为隐居处。
张贞从家藏万卷的“宝墨楼”挑选了千卷研究杞国的书籍，搬到杞城村前的张家庄村。
《安丘地名志》记载：“张家庄子……耕地2650亩。相传，安丘城里张氏于清初迁来建村，买地数顷，广揽佃户以耕种其土地。因张姓是庄主，故名张家庄子。”
据张贞记述，他隐居杞城始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52岁，没有提逃避官场原因，而是因为衰病摧颓，加之骨肉凋索，人理顿尽，他心虑荒散，移家其间，以摄养余年。
张贞把带来的图书建筑“余柳轩”存放，共计440卷（本），《杞纪》就是择阅这400多种经、史、子、集及杂著等书而成。他不畏艰辛，查阅、摭拾资料，历时17年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完成，共煌煌22卷，17万字，分图考、星土、舆地、山川、系年等19条目。记载春秋杞国兴衰及其地理变迁，可补正史之阙。
王渔洋为该书撰序，中有“杞园张先生居杞城别墅，作《杞纪》，自星土、舆地、山川、人物而外，有封建、年表、世次、原古、分国、系家、苗裔、春秋经传、经传别解凡22卷，引书逾400种。余读一过，曰：异哉！可谓体大而思精矣……今而后，知其良史才也”。他还称赞张贞史才“迈汉唐诸家而直追步司马子长”。
《续修四库全书提要》称此书“前列所引书目至数百种，考据精详，所引皆注出处，洵足为后世所取法……昔孔子有杞宋文献无征之叹，今私人之着，能如此详赡，亦足以慰圣人矣”。
目前《杞纪》还是研究杞国历史人文的主要文献，上世纪初被录入国史馆，张贞因此书成为历史考据学的奠基者，影响深远。《山东通志》称其为“文章巨手”。清嘉庆十五年（1810）仪征程静轩夫子赞“清之上史馆”。《清史列传》称其“可在愚山施闰章、尧峰(汪琬)间展一席之地。”
所著个人文集入国史馆 编写地方志书留后世
张贞入国史馆的另外一部文史专著是《渠亭山人半部稿》（简称“半部稿”），为张贞个人文集，文集与众不同处是有文无诗。张贞也善诗词，可他自以为诗不如文，就没有收录，故称“半部”。这在他的自序中有说明：“余束发时，业好读诗古文词。及自操觚，则为文而不为诗，即偶为之，终以不似。盖其天性也。违己拂性之事，生平弗为，故卒舍诗而为文。”
《渠亭山人半部稿》前后共五刻五卷。初刻《渠亭文稿》，刻于清康熙二十八年；二刻《或语集》，刻于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三刻《潜州集》，刻于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四刻《娱老集》，刻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五刻《遗稿》附于《娱老集》后，版心下有“续梦堂”字，刻于清康熙四十九年。时间跨度长达21年，收录张贞各个时期撰写的文史文章267篇，先后由有高珩、王士禛、宋荦、李澄中、程邃、余怀、汪耀麟、安致远等25位名人作序，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初刻本当时叫《渠亭文稿》，序言由淄川崇祯进士、曾为顺治朝吏部、刑部左侍郎的高珩所写。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秋天，张贞游淄川，向75岁、已退休家乡的高珩展示文稿。高珩高度评价，并答应作序。高珩据实写道：“丁卯之秋，杞园张君过予，负郭开樽，谭谐甚适。已而，以《渠亭文稿》示予，盖数年前偶得杞园古文一二首，即以大家许之，今知予言不谬也。”
张贞还是一位有贡献的地方志学家。他参加编写康熙《续安丘县志》并作序。据旧志编纂《青州乡贤小传》并序，又搜集安丘先贤45人成《安丘乡贤小传》并序。另外，还著有《青州府志》《张氏家乘》《张氏族谱》，部分见载于《府志·理学传》《增广府志·文学志》《山东通志·人物传》等。另外，自隐居杞城后，他对我国农具演变作了考证，为百姓写了一本《农具图本》传世。还著有《浮家泛宅图诗》，载于《山东经籍志》中。
引领篆刻创齐鲁印派
张在辛所编《安丘张氏印谱》。
张贞所刻双头印。
张贞记“渠丘文献世家”边款。
“齐鲁印派”是张氏家族最亮的集体品牌。儿子张在辛为主将，张贞作为第一代印人，在协助周亮工审订《赖古堂印谱》中获益匪浅，理论与实践上有了质的飞跃，是名副其实的家族印派引路人。
参与印谱审订
篆刻飞速提升
说起张贞引领家族创立印派让篆刻崛起山东，要从当年在青州做海防道佥事的周亮工说起。周亮工对张贞的影响和提携，不仅仅是收藏等几样。
周亮工属多才多艺型的学者官员，也是著名篆刻鉴赏家，能刻印。在青州任职的第二年，他实施了一项“大工程”，着手《赖古堂文集》和《赖古堂印谱》整理，准备刻版流传后世。但他毕竟公务缠身，要编订平生所写诗文与所藏印谱，根本抽不出多少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张贞就因无官职、年纪轻、爱好见识相同诸因素被他招至麾下，长期住真意亭，担当《赖古堂印谱》审订工作的助手。这在张贞为《赖古堂印谱》所写跋文中提及：
“栎下先生与印章一道，独有偏耆，不特于一时作者，如穆倩师、黄济叔、穆生诸子，求之曾不遗力。凡文士中有志斯道者，必令奏刀，得其一章半篆辄喜形于色。积久几至万颗，精遴之，尚存数千，奇丽怪伟，工妙绝世，所谓兰亭无下品也。先生官青州，宾友歙集，必出行笈所携，传观为乐。余每过从先生，以其有同好，命之审定甲乙，然后登谱。先生下世，渐就散弃，流布人间，唯印本数册而已。清远好古成癖，得一本珍同琛贝。一日举以示余且嘱题后，谛观卷中所载，皆经当日摩挲鉴赏，象犀金玉尚历历可指，慨念诸章不胜色飞，是后恐此印本亦不易得矣！清远其善韫之。”
中国篆刻进入张氏家族，始于张贞父辈“老三张”，他们喜欢书画篆刻收藏，与在山东担任按察司副使的南方雕刻印人温如玉和胶州印人张应召有交往，二人皆为三兄弟治印。19岁的张贞受到熏陶，摹仿他们刻过几方印。此后水准滞留不前。而通过修订《赖古堂印谱》，让他在篆刻的理论与实践上有了质的飞跃。
接触南北印家 父子闻名山东
周亮工出印谱之事很快在全国不胫而走，不少印人、书画家纷至沓来，当时的青州成为风雅中心。
印人来到，都是先由张贞出面接待禀报，然后周亮工会见。文人兼印人的方以智曾到青州谒见周亮工。王士祯也拜访周亮工、张贞等人，参加雅集活动。福建莆田印人林熊来山东时间较长，留印较多。周亮工在《印人传》中就说“公兆（林熊）游齐鲁间，娶妇东莱，过青州与余盘桓久之，得其手制益多。”他为张贞也治印数方，1935年编订的《渠亭印选》中即能看到林熊的印章。
《赖古堂印谱》四卷，全书每页正背钤印，卷一收396印，卷二收398印，卷三收378印，卷四收378印，共计1550方，与《学山堂印谱》《飞鸿堂印谱》并称印学史上著名的三大印谱。鉴于编纂浩繁，张贞报请周亮工，把仅比自己小14岁的长子张在辛招来，参与收录、钤印，拉开了张贞将篆刻技艺引入自己家族的序幕。
对未来青州的著名印人，周亮工写好信札，由张贞、张在辛前去雅集，征求意见。许多印人大为感动，纷纷予以支持。侨居江苏的著名篆刻家吴晋在张贞父子上门后，干脆收拾东西，相伴来青州与周亮工、张贞切磋盘桓数月。自称“予与贞（指张贞）为石交”。
周亮工离任及《赖古堂印谱》完成后，张贞继续频繁出游南北，依旧与南北印人及书画家密切交往。程邃为篆刻大家，康熙三十年(1691)张贞南游，特地带张在辛去拜访，同时出《或语集》相示，请其为之题辞。话旧之余，父子向他虚心求教篆刻技艺，而程邃面镌数印相教相赠。张贞也为其子程万斯印册题辞。
除程邃父子外，父子还与同属徽派的扬州印人吴仁趾、钱波斋及其他区域的印人，如顾云美、陈恭尹、王概、王蓍、吴晋、姜实节、林熊、林皋、汪若等都有交往。
康熙三十三年(1694)，张贞通过一把友人团扇见二方小印非常精到，打听到刻者为师承程邃的浙江印人钱觐，随即叩门相访，请为其印册题辞。
通过与不同区域、不同流派的印人接触、观摩，张贞、张在辛眼界大为开阔，不知不觉将篆刻切入到时代的主流印风中，成为清初山东最著名的两个印人。父子的治印以平妥静雅，用刀含蓄中和，富有书卷气而为人瞩目。
祖孙三代撑起“安丘印派” 后期发展壮大扭转颓势
在形成流派的漫长过程中，张在辛下功夫最深，成就最大，在张贞去世后，成为家族印派新的领军人物。不但印刻得好，还有篆刻理论行世，所著《隶法琐言》《篆印心法》等为乾隆年间所著，是清初极有价值的印学论文。文中张在辛对清初以明遗民为主体的第一代印人以刀法作了界定和概括，从刀法角度提出流派理论，对我国后来的篆刻发展产生影响。
张贞次子张在戊、三子张在乙也是山东代表性印人。张在戊书法篆刻皆工，曾集汉唐以来官私印玺体式各为传注，著成《宝典》一书。张在乙也常随父兄遨游南北各地，著有《苍云书坞诗文集》。康熙四十三年（1704），张在辛合两个弟弟刻印钤成《相印轩藏印谱》3册。
从张贞、张在辛父子参与《赖古堂印谱》到《相印轩藏印谱》问世算起，家族印派初显，已历56年。
康熙五十一年（1712）正月十九戌时，张贞走完了非凡的人生之路，在安丘县城张家宅院去世，享年75岁，去世后葬城东五里河先茔。张贞虽然离世，但他引领的齐鲁印派传承有序，雏形已显。在他去世八年后，张在辛再辑张家祖孙三代自刻印编成了八册《张氏一家印存》，收印900多方，引起全国轰动，“安丘印派”先被叫响，后因不断吸引了家族之外的山东优秀印人，又从家族式向地域性转变。先后由胶州的高凤翰、长山（今邹平）的聂际茂，以及张在辛与高凤翰的好友朱令昭，而朱令昭又启蒙了很有成就的朱文震，形成一个庞大的篆刻圈，最终崛起与南方西泠印社并驾齐驱的北方齐鲁印派，使得明末以来齐鲁大地篆刻落后的态势彻底扭转。
本期图片由张漱耳提供
本期参考资料：《张氏族谱》《渠丘耳梦录》《渠亭山人半部稿》《清史列传》《张贞交游考略》《赖古堂印谱》《张氏印谱》《篆印心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