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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5天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万福店

  万福店

  第一章万福店的残阳
  昌乐县城的老巷子口,风永远裹挟着一股盐碱地特有的涩味,那味道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苦,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民国二十六年夏,当肖世修在一片血光与蒸汽中呱呱坠地时,暖水瓶倾倒的声响,仿若一记沉重的预兆,狠狠地砸在万福店雕花的木门楣上。这家由肖家祖上从南肖村迁来县城开设的客店,曾经因段祺瑞三次下榻赐名而显赫一时,彼时门庭若市,车马如龙,往来皆是达官显贵。可此刻,在日本兵皮靴无情的践踏声中,它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抖落着梁上积年的尘埃,往昔的辉煌逐渐被阴霾所掩盖。
  肖世修的童年记忆犹如破碎的拼图,每一片都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斑驳与沧桑。父亲肖鸿儒从济南育英中学带回的书卷气,宛如一缕清风,却总是混着客店厨房里飘出的面香,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沉沉浮浮。他曾见过父亲与同窗的合影,那张泛黄的相纸上,两个年轻人眉眼疏朗,风华正茂,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许。然而,世事无常,后来同窗的所作所为,却成了父亲口中“仇人出在自己家里”的隐痛,每每提及,父亲的眼中便会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那是被背叛后的痛心,也是对世事变幻的无奈。
  段祺瑞题字的“万福店”匾额,依旧高悬在正堂之上,只是金漆剥落处,已然露出底下被虫蛀的木纹,那一道道裂痕,像极了这个家族逐渐衰颓的命运,触目惊心。那年,肖世修不过五岁,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里,他像个疯子般在街巷中奔跑。雨点被阳光淬成刀子,带着凌厉的气势,劈在他裸露的肩背上,生疼生疼的,可他却在这疼痛中感受到一种近乎狂喜的自由。远处的铁轨在视线尽头蜿蜒成一条银链,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在召唤着他。他踩着枕木狂奔,听着远处火车汽笛如泣如诉的呜咽,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无尽的神秘与诱惑。那一刻,他满心都是逃离的渴望,想象着自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能够穿越这重重的苦难,奔向草原尽头那片广袤无垠的苍蓝。后来,他常对人说,那时的自己就像一粒被风吹起的沙,渺小而又无助,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命运的狂风吹落在哪里——或许是内蒙那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或许是监狱那冰冷阴森的铁窗后。

  第二章青铜峡的风
  十八岁的肖世修,背着一卷简陋的铺盖,毅然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彼时,昌乐的梧桐叶正落得纷纷扬扬,金黄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似在为他的远行送别,又似在诉说着离别的哀愁。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鲁宾”,满心渴望能像《鲁宾逊漂流记》里的主人公那样,在未知的土地上披荆斩棘,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新生。
  包头的风沙,比他想象的更加狂暴肆虐,那尖锐的沙砾,像无数细小的针,刮得人脸生疼,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刺痛。可这风沙,却也像一把火,点燃了他胸腔里炽烈的血性,让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坚毅与决绝。在煤矿文工团拉小提琴的日子,是他青春岁月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宛如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何琪格,那个蒙古族姑娘,她的眼睛像草原上深邃的湖泊,澄澈而又明亮,映着他拉琴时专注的模样。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里,他的琴声与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在草原的夜空中回荡,宛如天籁。可命运的车轮却无情地碾压过来,当他在刊物上发表《春天的小榆树》,以犀利的笔触针砭三年自然灾害中农村的困顿,当他在青铜峡组织罢工抗议时,那如湖水般美丽的眼眸,便消失在了漫天的风沙里,只留下他在风中孤独地守望。

  第三章 泣血的月光
  第一段爱情,来得如同闪电,那般突然,那般炽热,瞬间劈开了生活的黑暗。播音员吴觉音,她的声音曾通过广播,如春风般抚慰过无数人疲惫的心灵。而她与肖世修通信的日子里,那些饱含深情的文字,像温暖的火焰,照亮了他冰冷的世界。然而,这份美好的感情,却被无情地碾碎。只因与他通信,她被挂上破鞋游街,遭受着众人的唾弃与羞辱。他在劳改队的土炕上辗转反侧,每一个夜晚,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她被剃光的头发和撕裂的衣衫,那惨状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的痛苦早已将一切淹没。
  第二次,是与煤矿打字员李文秀。他们的情书,像一个个秘密的精灵,藏在打字机的滚筒里。那些娟秀的字迹,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对爱情的向往。他们在文字中倾诉着彼此的思念,分享着生活中的点滴喜怒哀乐。然而,命运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直到她在绞车上吊的消息传来,他才如梦初醒,那些美好的誓言,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这才知道,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她的心中是怎样的绝望与无助,而他却无力拯救她,这种无力感,让他痛不欲生。
  第三段缘分,更像是一场虚幻的幻影。广东姑娘的信笺,带着南海特有的咸湿气息,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的身边。那些信件,曾是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动力,他在字里行间感受着她的温柔与关怀。可命运弄人,她在遣返途中,选择了跳车卧轨,只留下一封未拆封的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枕头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发了霉。那封信,像是命运对他的无情嘲讽,让他对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后来常说,自己这辈子,虽然没碰过女人的手,却在灵魂深处与她们同生共死。柏拉图式的爱恋,像三枚生锈的钉子,深深地钉在他记忆的十字架上,成为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每当月圆之夜,他会坐在修鞋摊前,对着那洒下银辉的月光,拉起《红莓花儿开》。那悠扬的琴声里,流淌着的,是三个女人不同的笑靥,她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可琴声的深处,却藏着她们最终都走向毁灭的悲惨命运,那是命运的悲歌,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第四章牢狱之灾
  一九六二年春节联欢会上。那原本是个欢乐祥和的时刻,舞台上灯光璀璨,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他正随着《红梅赞》的旋律翩翩起舞,身姿矫健,仿佛要将所有的热情都挥洒在这舞台上。然而,手铐的冰凉却突然扼住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他被带离时,耳边还回荡着《红梅赞》激昂的旋律,可那声音却像是对他的嘲讽,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
  监狱的铁窗,将月光割成了无数碎片,那洒在地上的银白,宛如破碎的梦境。同牢的国民党将领,总在夜里哼着昆曲,那婉转悠扬的曲调,在这黑暗的囚室里,带着一种别样的凄凉与落寞。西藏叛匪则用藏语念诵经文,那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透着神秘与虔诚。广东来的“哑哑乌”,沉默地搓着草绳,他的眼神空洞而又麻木,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五原监狱的号子像口倒扣的钟。鲁宾被塞进十七人的土炕时,老苟正用桦木条刮着炕沿的污垢:“新来的,懂规矩不?”他没说话,只是把铺盖卷塞在炕角,后颈的胎记突然灼痛起来。同牢的国民党少将陈克寒每晚都哼《牡丹亭》,苍老的嗓音在煤烟味中沉浮,而西藏喇嘛洛桑总在子时用藏语念《度亡经》,念珠碰撞的声音像冰珠落进陶罐。
  最难熬的是正午。铁窗投下的光斑里,尘埃像金色的蜂群飞舞。鲁宾常盯着光斑看,想象那是昌乐老巷子口的阳光,直到老苟用胳膊肘捅他:“看,金龟子!”那只绿色甲虫刚落在光斑边缘,就被巡逻狱警一鞭子抽死,绿汁渗进砖缝,像滴凝固的血。他突然想起何琪格送的煤精琴轸,不知此刻是否还躺在文工团的道具箱里。
  流放到蒙古大青山上打石头,泥石流暴发的那个夏夜,暴雨敲打着铁窗像无数颗石子。鲁宾被惊醒时,听见山崩地裂的轰鸣,老苟正扒着窗缝喊:“发水啦!”他跟着人群往外跑,却看见三个新犯愣在沟边,其中一个的棉袄上还别着中学的校徽。泥浆裹着巨石冲来时,他把三人推进石缝,自己却被树枝划破了腿,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突然想起祖母说的“刀刃上走”,原来血的味道是咸的,像故乡的盐碱风。
  劳改队的草棚里藏着把破琴弓。鲁宾用煤块在墙上刻五线谱时,黄元发突然从草堆里摸出那半截马尾弓:“琴弦早被管教收走了。”他接过弓,在膝盖上模拟拉琴的姿势,想象琴弦震动的频率。洛桑喇嘛送给他的藏香灰混着煤尘,在弓杆上结成硬痂,而远处煤矿的汽笛声传来时,他总觉得那是《红莓花儿开》的引子。
  何琪格的最后一封信是老苟偷塞给他的。信纸被煤烟熏得发黄,上面只有两行字:“我阿爸的猎枪被收了,草原上的狼又多了。”他把信揉成纸团塞进墙缝,却在夜里梦见她站在青铜峡的冰面上,手里举着煤精琴轸,而身后的黄河正在解冻,碎冰撞击的声响像无数把小提琴同时拉响。
  当鲁宾拖着伤腿走出监狱时,包头的沙枣花正开得铺天盖地。他没去领平反文件,只是在旧货市场买了把新琴弓,弓杆上刻着“鲁宾”二字。路过煤矿时,看见文工团的牌子还挂在俱乐部门口,只是油漆已经剥落,而何琪格的窗台上,那盆他送的仙人掌早已枯死,陶盆里插着根煤精磨成的琴轸,在风沙中闪着幽蓝的光。

  第五章 归来的异乡人
  四十岁的肖世修,历经沧桑,终于回到了昌乐。此时的万福店,早已物是人非,易主他人,变成了一家酱油铺子。曾经的辉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熟悉的建筑轮廓,还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他回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过往的种种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放映。他烧掉了所有档案,那是他曾经痛苦经历的见证,他想要彻底告别过去,重新开始。面对平反政策,他选择了拒绝,在他心中,那些所谓的平反,无法弥补他失去的岁月,无法抚平他内心深处的创伤。
  他在县城的角落,他家一个破旧的小院,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屋也显得破败不堪,但他却在这里找到了一丝宁静。他支起修鞋摊,开始了新的生活。人们都叫他“肖师傅”,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个弯腰补鞋的普通老头,没人知道,这个看似平凡的人,曾是内蒙草原上叱咤风云的“鲁宾”,曾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勇敢地追求正义与自由。也没人知道,他藏在工具箱底层的,是马思聪弟子托付的小提琴琴弓,那琴弓,承载着他对音乐的热爱,对过去那段美好时光的怀念。
  他的修鞋摊摆在十字街头,旁边是卖茶水的王大爷和炸油条的李婶。十字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他坐在那里,专注地补着鞋,收费极低,对学生补鞋甚至分文不取。遇到乞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塞几个馒头过去,在他看来,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这是他在历经磨难后,对生活的一种领悟。有人笑他傻,可他只是吧嗒着自卷的“兔子耳朵”烟卷,缓缓地说:“道在平常日行中。”那烟丝是他从乡下收来的,卷成喇叭状,点火时会发出“滋滋”的声响,那声音,像极了当年监狱里烙铁烫皮肉的声音,总会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但他却从不逃避,因为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小院里,他种上了葡萄和无花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葡萄藤和无花果树枝繁叶茂,藤蔓爬满了残破的竹篱,仿佛为这破旧的小院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外衣。墙上挂着贝多芬的石膏像和浴女雕塑,虽然有些陈旧,但在他眼中,那是艺术的象征,是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角落里堆着旧手风琴和萨克斯,这些乐器,曾经陪伴他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光,如今虽然落满了灰尘,但他依然视若珍宝。“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的玻璃挂件,在风中轻轻作响,那清脆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宁静。每当他给穷孩子补鞋时,鼻梁上的老花镜总会滑落,他便会用那粗糙的手,推一推眼镜,继续手中的活计,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第六章神的苦行僧
  皈依基督教,对肖世修来说,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每个主日,他都会背着十字架形状的工具箱去教堂。教堂里,庄严肃穆,彩色的玻璃透过阳光,洒下斑斓的光影。他跪在圣像前祷告时,额头深深地抵着地面,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奉献给上帝。他常说自己是“罪人中的罪魁”,为年轻时的激进言论忏悔,为三段爱情的悲剧自责。在他心中,那些过往的错误,就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希望通过信仰,得到救赎。
  教会的赵兰芳姊妹,对他印象深刻。她记得,他祷告时总是泪流满面,用昌乐方言喃喃念着:“主啊,赦免我的罪,如同我赦免得罪我的人。”那声音,充满了虔诚与痛苦,让人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他的信仰,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与他人不同。他看不惯某些教徒追逐名利,在他眼中,信仰应该是纯粹的,不应该被世俗的欲望所玷污。于是,他独自在小院里苦修,冬天,寒风刺骨,他只穿单衣祷告,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般割着他的肌肤,但他却不为所动,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磨炼自己的意志;夏天,烈日炎炎,他用冷水浇头自省,那冰凉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带走了他的燥热,却带不走他心中的虔诚。
  他把修鞋赚来的钱,多半捐给了教会和穷人。自己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过得十分清苦。有年冬天,天寒地冻,他攒了很久的钱,终于买了取暖用的煤。可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孤儿,那孩子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他看着孩子,心中一阵刺痛,毫不犹豫地把钱全给了孩子。回到家后,他抱着被子,在冷屋里冻了三夜,可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因为在他看来,帮助这个孩子,比自己取暖更重要。

  第七章琴弦上的年轮
  那把意大利小提琴,是他晚年生活中最大的慰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他的世界。琴身有细密的裂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据说是马思聪用过的那把琴的姊妹作,这更让它显得珍贵无比。每当他拉起这把琴,整个小院仿佛都被施了魔法,瞬间安静下来。葡萄藤仿佛停止了生长,静静地聆听着这美妙的音乐;连过往的风,也放缓了脚步,生怕打扰了这动人的旋律。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响起,那悠扬的曲调,仿佛带着他穿越时空,回到了青春时的草原星空下。那时的他,充满了活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朋友们围坐在篝火旁,尽情地欢笑、歌唱。而《红莓花儿开》的音符间,则藏着吴觉音的笑眼,那温柔的眼神,曾是他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动力。他拉琴时,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他的音乐。
  后来,岁月不饶人,他的视力逐渐衰退,但他依然坚持出摊。一只眼睛失明了,他就用另一只眼睛盯着针线,艰难地为顾客补鞋;手风琴太重背不动了,他就把小提琴放在摊位旁,闲时拉上一段,用音乐慰藉自己的心灵,也给周围的人带来一丝温暖。有次,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路过,听到他拉完《梁祝》,那如泣如诉的旋律,仿佛触动了年轻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突然泪流满面。原来,那年轻人是当年他在煤矿文工团带过的学徒,如今已成为音乐学院的教授。师徒俩在修鞋摊前抱头痛哭,那场景,让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他们被这深厚的师徒情谊所感动,也为这岁月的沧桑变迁而感慨万千。

  第八章两次未竟的告别
  肖世修的两次自杀企图,如同两出荒诞不经的闹剧,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第一次,是胃病缠身,那疼痛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搅动,让他痛不欲生。在绝望的深渊中,他选择了喝敌敌畏,想要结束这痛苦的生命。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邻居发现了他,及时将他送医。奇迹般的是,醒来后,他的胃病竟奇迹般好转,仿佛是上天在和他开玩笑,又仿佛是命运对他的一种捉弄。
  第二次,肺结核发作,他的身体愈发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着他的心肺。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他背着汽油桶去东山,想要以自焚的方式,了结这苦难的一生。可当他站在山顶,望着那广阔的天地,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拿出整瓶辣椒酱,疯狂地吃了起来,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辣得他涕泪横流。最终,他还是一步步走下了山,像是一个战败的士兵,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他说:“神不让我死,我就活着。”这句话,透着一种无奈,却也有着一丝坚韧。
  晚年的他,已然成为昌乐的传奇。《齐鲁晚报》的记者听闻他的故事,特地赶来采访。彼时,他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给一个流浪儿补鞋,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那是他多年劳作留下的印记。电视台的镜头对准他时,他却摆摆手,指着旁边卖菜的老太太,平静地说:“拍她吧,她比我辛苦。”在他心中,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还有很多人比他更需要关注和帮助。道德模范的奖状,被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却被油烟熏得发黄,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旁边,是他用粉笔写的《圣经》金句:“施比受更为有福。”这简单的几个字,是他一生的座右铭,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第九章天堂的列车
  2014年8月30日,昌乐的天空仿佛被戳破了一个窟窿,下起了一场罕见的暴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窗户上,像是老天爷在为即将逝去的生命哭泣。肖世修躺在教会为他准备的床上,周围围坐着教会的弟兄姊妹们,他们轻声唱着赞美诗,那温柔的歌声,像是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他即将离去的灵魂。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他颤抖着,握住赵兰芳的手,那只手因为多年修鞋而布满老茧,此刻却显得格外无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说:“我听见火车声了,是去天堂的列车。”说完,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终于卸下了一生的重担,踏上了通往天堂的旅程。
  雨还在下,仿佛没有尽头。但肖世修的葬礼,却在这暴雨中如期举行。修鞋摊的老主顾们来了,他们撑着伞,站在雨中,望着那口简陋的棺材,眼中满是不舍与悲痛。受过他帮助的年轻人来了,他们有的已经成家立业,有的还在为生活奔波,但此刻,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来送这位曾经给予他们温暖与帮助的老人最后一程。甚至当年万福店的老伙计,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来,他站在雨中,望着棺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热闹的客店,看到了年轻时的肖世修。
  教会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仪式,灵柩上覆盖着洁白的百合,那纯净的白色,象征着他灵魂的圣洁。旁边放着那把他视若珍宝的小提琴,仿佛在为他送行。当牧师念诵着经文时,雨突然停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际,那七彩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映照在远处的山峦上,像极了他年轻时在草原上见过的景象,美丽而又梦幻。有人说,这是肖世修的灵魂化作了彩虹,在向大家告别,也在告诉大家,他已经到达了那个美好的天堂。

  第十章 永不熄灭的心灯
  如今,昌乐县城的十字街头,再也看不到那个弯腰修鞋的老头了。修鞋摊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吹过的风,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老人的故事。但关于肖世修的故事,却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反而像陈年的老酒,在巷口的茶摊上,在人们的口中,越传越香,越传越远。
  有人说他年轻时是英勇无畏的英雄,敢于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为了正义与自由而抗争;有人说他是虔诚的基督徒,用自己的一生,践行着对信仰的忠诚;但更多的人,记得他补鞋时专注的神情,那是一种对工作的热爱与执着;记得他给孩子们分糖果时,眼角堆起的皱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与慈爱。
  万福店的旧址,现在已经变成了热闹的文化广场,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这里休闲娱乐。广场上,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老人们坐在长椅上,晒着太阳,聊着天。只有墙角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还记得当年那个在太阳雨里奔跑的少年,还记得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客店,也还记得那个一生坎坷却又充满光辉的灵魂。
  这时,窗外的老槐树影,会透过窗户的玻璃,在琴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光点,像极了万福店匾额上那些历经沧桑却永不褪色的金漆,闪耀着温暖的光芒。年轻人擦拭着琴身,仿佛能感受到琴身里蕴藏的故事,能听到那些曾经回荡在小院里的悠扬琴声。
  琴箱里,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那是肖世修用钢笔写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可辨:“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道在平常日行中。”这简单的几句话,凝聚了他一生的智慧与感悟,也像是一盏永不熄灭的心灯,照亮了他自己的人生,也将继续照亮那些听过他故事的人,指引着他们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在遥远的内蒙草原,风依旧呼啸着吹过青铜峡,那风声,仿佛还在低吟着那个关于修鞋匠、囚徒与信仰者的,漫长而曲折的故事。肖世修的一生,就像一颗在尘埃中闪耀的星芒,虽然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与坎坷,但他的光芒,却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心中,成为了一段永不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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