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年轮里的匠心
记包庄木器厂厂长秦士慈
刘文安撰稿
1949年4月,当新中国的曙光正划破东方天际时,秦士慈在高崖邢家庄。这个与共和国同龄的农家子弟,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未来会用一把卷尺、一柄刨刀,在齐鲁大地上雕琢出一段木艺传奇。作为昌乐县政协第二至六届常务委员,他先后斩获潍坊市劳动模范、乡镇企业家、优秀共产党员等诸多荣誉,而在包庄木器厂的车间里,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木工工具,才是他人生最生动的注脚。从1984年创办工厂至今,他的故事如汶水般绵长,流淌着中国农民企业家特有的坚韧与智慧。
在木屑堆里埋下匠心
高崖邢家庄的清晨,常被秦士慈家传出的刨木声唤醒。父亲是村里小有名气的木匠,年幼的秦士慈总蹲在作坊角落,看刨花如浪花般从刨刃下飞溅,听墨斗弹出的黑线在木料上绷出清脆的响声。12岁那年,他偷偷拿起父亲的凿子在槐木上刻下“囍”字,虽歪歪扭扭,却让父亲看出了苗头。从此,放学路上的榆树枝、河滩里的柳木桩,都成了他的“练习本”,手指上的老茧与木刺,是少年工匠最早的勋章。
1960年代的饥荒岁月,秦士慈背着木工工具箱走村串户,为乡亲们修补桌椅。有次在邻村修炕桌时,主人家递来的糠菜饼让他至今难忘:“那时做工不为赚钱,就想让手艺换口饭吃。”改革开放初期,他在公社农具厂当临时工,看着仓库里堆积的优质木材因工艺落后无人问津,心里总憋着股劲——当同龄人满足于“挣工分”的安稳时,这个爱琢磨的木匠已在盘算:如何让老祖宗的木艺活起来
八张课桌撑起的工厂
1984年的包庄,土地承包制刚让农民吃饱饭,秦士慈却做了个“冒险”决定:用家里仅有的800元积蓄,创办昌乐县包庄木器厂。妻子将陪嫁的木箱翻出来凑木料,邻居们疑惑:“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折腾这些木头能当饭吃”他指着村头的槐树林说:“这些树长了几十年,该让它们‘站’起来了。”
厂房选在村东头废弃的山神庙,蜘蛛网盘踞在房梁上,青砖缝里长出半人高的蒿草。秦士慈带着三个学徒用三天时间清出场地,用土坯砌起工作台。首张订单来自邻村小学的八张课桌,为赶工期,他连续三晚点着煤油灯刨木料,手指被木屑划破也顾不上包扎。当校长摸着光滑的桌面惊叹“比县城买的还结实”时,他知道,这八张课桌就是木器厂的“准生证”。
传统木工讲究“榫卯万年牢”,但秦士慈发现榫卯结构虽牢固却费工时。他躲在车间琢磨半月,将建筑上的“燕尾槽”工艺改良应用到家具连接中,效率提升三倍却不影响牢固度。这项“土专利”让包庄木器厂在1985年的昌乐物资交流会上一举成名,济宁客商当场签下500套办公桌椅的订单,这在当时相当于普通农户十年的收入。
从作坊到现代工厂的跨越
1988年,秦士慈做出惊人之举:贷款15万元从青岛引进半自动木工机床。当轰鸣的机器搬进庙门时,老木匠们直摇头:“机器哪有手工精细”首批用机器加工的椅子腿因调试不当出现误差,他二话不说砸毁全部成品,带着技术骨干在机床前蹲守七天七夜。最终研发出“机器粗加工+手工精修”的复合工艺,使桌椅产量从月产30套提升至200套,误差率控制在0.5毫米以内。
1990年代初,市场上出现劣质仿冒家具,秦士慈却反其道而行:在每件产品内侧烙上“包庄秦记”的火印。有经销商劝他:“何必留印记,出了问题还得自己担。”他拍着胸脯说:“我的家具,用三代人没问题!”1993年,潍坊一家国企订购的办公家具在运输中受潮变形,他得知后连夜带团队上门修复,往返四百公里的费用全由厂里承担。这份“砸锅卖铁保信誉”的执着,让“包庄木艺”在胶东半岛声名鹊起。
随着工厂规模扩大,秦士慈开始培训周边村民掌握木工技艺。邢家庄的王大叔原本只会种地,进厂三年后成了雕花能手,年收入从800元涨到1.2万元。到1995年,木器厂带动包庄周边12个村发展木材加工,形成从原木采伐、烘干到油漆喷涂的完整产业链,当地村民亲切称他“带富木匠”。
木艺之外的责任担当
1992年,秦士慈当选昌乐县政协常委,第一次参加政协会议就交上三份提案:《关于扶持乡村木器产业的建议》《加强山区林木资源保护》《改善农村中小学桌椅条件》。在讨论教育经费议题时,他拿出厂里生产的可调节高度课桌样品:“咱不能让娃们趴在高低不平的桌子上读书。”次年,昌乐县教育局就采购了2000套包庄木器厂生产的标准化课桌椅。
1998年长江流域遭遇特大洪水,秦士慈得知灾区急需临时安置家具,当即决定:“全厂停产半个月,先做救灾物资!”他带着工人吃住在车间,用72小时赶制出1000张折叠床,亲自押车送往湖北。返程时路过武汉,看到灾民睡在潮湿的地上,又掏出身上所有现金购置防潮垫。这份跨越千里的木艺温情,让他荣获“潍坊市抗洪救灾模范”称号。
在传统与现代间架桥
2000年后,秦士慈注意到废旧木船拆解后的船木无人问津。他带领团队研究半年,发现这些浸泡百年的船木不仅质地坚硬,还自带独特纹理。开发出的“古船木家具”系列,既解决了废弃物利用问题,又开创了高端实木家具新流派。北京一位收藏家抚摸着船木茶台上的铆钉痕迹感叹:“这不是家具,是活着的历史。”
当年轻工人不愿学复杂的雕花技艺时,秦士慈在厂里办起“木艺传习所”,亲自带徒传授“昌乐木雕”技艺。他将传统“卍”字纹改良为“生态循环纹”,用在现代家具设计中,既保留文化底蕴又符合当代审美。2015年,“包庄木艺”被列入潍坊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的徒弟中已有三人成为省级工艺大师。
不忘初心的匠人本色
2005年,秦士慈荣获“潍坊市劳动模范”称号,颁奖仪式结束后,他连夜坐大巴赶回厂里,只因答应了客户“明天亲自调试雕花机”。在车间公示栏里,至今贴着他的“三不原则”:不拖欠工人一分钱工资,不使用一根不合格木料,不交付一件瑕疵产品。这份写在红纸上的承诺,已褪色却依然醒目。
作为有着38年党龄的老党员,秦士慈把党支部建在车间里。每月党员活动日,他都会带着党员骨干到困难职工家走访。有次得知职工老李儿子考上大学却凑不齐学费,他当即从厂里“职工互助金”拿出5000元,又带头捐款3000元。在他的带动下,木器厂党支部连续十年被评为“昌乐县先进基层党组织”。
从八张课桌到产业园区,从手工刨刀到数控机床,秦士慈用七十余载光阴,在木头与时代之间刻下深深的年轮。那些堆在车间角落的边角料,被他做成了贫困儿童的学习桌;那些淘汰的旧设备,成了木艺博物馆的展品。当人们问起成功的秘诀,他总指着院中的老槐树说:“树要长得直,根得扎得深;人要走得远,心得守得住。”这或许就是一个中国农民企业家最朴素的成功哲学--在岁月的打磨中,让匠心永不褪色,让木艺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