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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08-03 15:25
鄌郚总编

我家有张北海票(萧文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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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2-13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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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有张北海票
  萧文贞
  日伪顽统治时期,我家有张全村独一份儿的北海票。这张只能在山东抗日根据地流通的北海票,阴差阳错地流落到祖居敌占区的我们萧家。
  这张极不寻常的北海票,先是被父亲秘藏在一个“神仙也找不到”的地方,继而被母亲珍存在作为陪嫁的红木箱里。父母离世后,我把这张北海票当作传家珍宝收藏在自己的行李箱中,外出求学、教书、当干部,走哪带哪。1955年3月,国务院责成中国人民银行发行新人民币,北海票停止流通,我却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更加珍重地保存它,直至今天。我每每翻看这张北海票,心中都会油然生出万千感慨和无尽遐思。
  追根溯源,北海票的由来与一桩惊天命案直接相关。我5岁那年,我的姨表哥大柱犯了“八路嫌疑案”。国民党张天佐的保安团挖好窝子要活埋他。大柱表哥大清早光膀赤脚撞进我家门,对我父亲小声说:“幸亏东邻及时通风,我才爬墙逃了出来。”我听了下音悄悄问父亲:“他的东邻是什么人?他咋那么好?”父亲愤愤不平地说:“张天佐给大柱定的罪名是跟抗日根据地八路军有关联。在咱昌乐县,谁抗日谁就犯死罪。你大柱表哥的东邻一心抗日,只因家里穷得叮当响,卖兵当了保安团。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常给八路军通风报信。”父亲说话间撒目四周,示意我去门外望风。昌乐县原来的公安局长张天佐,“七七”事变后打着抗日的幌子,极力发展个人实力,他以武力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子弟兵驱逐出境,自己当了昌乐县长。他实行保甲制,实施连坐法,严令一人通共株杀全家。
  我在大门外破碾盘上坐了一个时辰,大柱表哥换上我父亲的粗布衣裳和山杠子鞋,出了我家大门,向层峦叠嶂的远方奔去。父亲说,大山那边是沂蒙山抗日根据地,大柱表哥要去投奔八路军。
  一晃大半年过去。秋后拨棉柴的季节,一天夜里,我从梦中醒来,见炕席上堆满了核桃、栗子、山楂、柿饼等山货。父亲说大柱表哥从沂蒙山回来了,他化装回昌乐内地侦察敌情,下半夜打拐来了我家。灯影里,大柱表哥正拿了一张钱票往我父亲手里塞:“这是咱山东抗日根据地流通的北海票。眼下咱这边还不能用。等咱们自己的队伍打过来,就能用它赶集买东西。我用这张北海票报答姨父,你好生收起。”父亲说啥也不要,两人你推我让。大柱表哥心里一急,说了句重话:“你不喜欢咱抗日根据地的东西?”父亲这才不再推辞,口中连说喜欢。他接过钱票,用牛皮纸包好,满屋审视一遍说:“咱穷家破舍,也没个藏钱的地方!”父亲自言自语说:“我把它藏到一个神仙也找不到的地方!”说着去了院子里。
  1944年春天,大柱表哥带来好消息,说他如今是八路军鲁中一团的侦察排长了。大柱表哥回昌乐内地完成了一次侦察任务,紧接着就有八路军打击日伪军的好消息传来。1945年6月,八路军鲁中一团向驻昌乐日伪军发起夏季攻势,一举歼灭日伪军7300余人,拔除日伪据点60处。1945年8月,大柱表哥第一次穿了军装来我家,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了!父母听到这个好消息喜极而泣!
  母亲一高兴,开始忙营生。她要给我翻做棉衣。我的棉衣连穿三冬,又脏又硬像明铁。母亲把拆下来的表儿里儿丢进洗衣盆,把烂狗肉似的破棉絮堆放到久不烧火做饭的东厢房灶台上。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母亲原先一直在专做饭屋的东厢房用大铁锅烧火做饭,自从大柱表哥撂下北海票的次日早晨,母亲忽然用三块半头砖在堂屋地上支起一只双耳小铁锅做饭吃。母亲口称这么做只是为了睡觉的屋里暖和,可我觉得一定还有别的蹊跷在里边。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我高高兴兴地跑进跑出,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挑着货郎担,颤颤悠悠走进村,担子一放,直起脖子拉长声喊:“拿破东西来换洋针洋线——”我没顾得多想,回家抱起灶台上的破棉絮跟货郎换了一包洋针,一匝黑线,外带一只泥捏的孙猴子。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把洋针洋线举过头顶,等待母亲夸奖。母亲打个愣怔,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像被蝎子猛蜇了一下,失声叫道:“小祖宗,你用棉絮换了东西,我用什么给你翻做棉衣?你没有棉衣穿怎么熬过冬天?”我头一仰,满有理地说:“赶走了小日本,俺爹用北海票给我置办里表三新的新棉衣!”母亲一听又气又恼:“哪来的北海票,什么新棉衣?八字不见一撇的事儿!你快去把棉絮给我要回来!”我赶紧跑回街上寻货郎,大人们告诉我:刚才过来一伙张天佐的兵,把货郎当作八路探子抓走了!
  一连三个冬天,因没有棉衣遮身,我下不得炕,出不了门,终日用条破棉被把自己捂在冰凉的土炕上,多日不见日头,浑身发白,毫无血色。整日不动弹,吃不进饭,日渐消瘦,皮包骨头,三筋挑头,没个人样儿。母亲悠悠地叹息:“张天佐把俺孩子害苦了!”
  1948年春天,解放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已升任山东省第八区专员兼保安司令的张天佐更加疯狂地捕捉共产党人和八路嫌疑分子。父亲受大柱表哥的牵连,也被列为张天佐的捕杀对象。为保性命,父亲星夜逃亡沂蒙山。
  这年清明节,张天佐带着他的嫡系部队龟缩潍县城,共产党领导的华东野战军山东兵团发起潍县战役。因为张天佐一直对昌乐百姓实行文化上的欺骗蒙蔽,胡说什么“八路军红眼绿鼻子,专吃毛孩子”,“共产党共产共妻”,有的人家听说共产党的军队要攻打潍县城,竟然锁上家门去逃难。母亲不听这一套,她吩咐我把大门四敞大开,迎接共产党的队伍。
  出人意料,我一开大门,离家两个月的父亲立在门前,他的身后是十几名解放军战士。原来这些日子,父亲一直为解放军当向导,今天把解放军领进自己家里来了。父亲跛着一条腿走近母亲说:“同志们走远路渴了、饿了,你快烧火做饭!”母亲应了一声,忙去摸那只双耳小铁锅。父亲一看,忙制止说:“不能用小铁锅,要用东厢房的大铁锅。你也不看看来了多少人?”母亲又去开东厢房的门,刚迈进一只脚,又转回身子说:“大铁锅整整六年不用,早生锈了!”父亲只管催促:“大铁锅生锈,用清水多刷几遍!”父亲和母亲说话间,十几名解放军战士都放下背包,有的拿起扫帚扫院子,有的摸起担杖去井台打水,有的帮助母亲抱柴禾,就像回到自己家里。我左看右看,不见大柱表哥,一问才知,他带领一个尖刀排,去攻打潍县城了。
  母亲刷完大铁锅,父亲催她快点火。母亲迟疑说:“你别忘了那件珍贵东西怕烧怕炝!”父亲一听,像是想一件天大的事儿,狠劲一拍脑瓜子说:“你不提这事儿,我差点忘了!”父亲把我喊到东厢房屋檐下,叮嘱说:“雀儿眼里有一件珍贵东西,我手大胳膊粗伸不进,你上去把它取出来!”我仰头看看雀儿眼,为难地说:“雀儿眼太高,我够不着!”这时,一个大个子解放军战士凑过来,说:“你够不着不要紧,我来‘长长’你!”他往地上一蹲,让我骑到他的脖子上,说声“起”,一下把我“长”到屋檐边,我的两只眼睛正好对着雀眼。我们昌乐人有讲究,盖房时都在屋檐下留几个或方或圆的雀儿眼。雀儿眼与锅灶相通,是冒烟的地方,也有人叫它灶突。闲置不用的雀儿眼,就成为麻雀栖息繁衍的地方。父亲在一旁叮嘱:“你要小心,别让那件珍贵东西落到灶膛里去!”我右手伸进雀儿眼,什么东西也没摸着。父亲提醒说:“雀儿眼里有拐弯,你狠劲伸胳膊!”我狠劲一伸胳膊,右手摸到一个牛皮纸包。我心中一震,周身一阵发热,失声叫道:“北海票!”我打开纸包一看,正是大柱表哥六年前撂下的那张北海票。
  父亲在一旁高声喊:“他娘,快点起火吧,孩子把那珍贵东西掏出来了!”
  随着昌乐的解放,我摆脱了一切苦难和困扰,开始了自己快乐的童年生活。
  背景资料
  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而在革命战争年代中国共产党人就尝试使用金融工具为革命政权服务,在各革命根据地相继成立银行,发行纸币。
  1938年4月,八路军鲁东抗日游击第七、八支队进入胶东作战,开辟蓬(莱)、黄(县)、掖(县)革命根据地。同年10月,胶东北海银行在蓬、黄、掖三县正式发行北海币。1940年5月,鲁西北海银行成立。1940年6月1日,北海银行清河分行正式成立,着手建立地下印钞厂。1941年4月1日,山东省北海银行发行北海币新钞,并决定在根据地一律使用北海币。同年7月4日,中共山东分局决定开展抗战第五年的十项建设运动,第三项为建立新民主主义的财政供给政策,其中规定:建立独立的银行业务,使银行成为调剂金融、巩固货币、投资生产的经济命脉之中心系统。1949年底,山东抗日根据地扩大面积7300平方公里,计有5个行政区、21个专区、110个县、900多万人口,北海票在上述范围广泛流通,使山东抗日根据地的经济得以平衡健康地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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