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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08-03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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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的半面妆(张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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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3-0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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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花的半面妆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南朝》李商隐
  一半素面朝天,一半粉墨登场,一半沉鱼落雁,一半落花流水。一朵花的脸,在清晨悄然发生了偏食,阳光还在,花的一半不在,花朵看上去倾斜着,花的香气一路飘摇而去都是一瘸一拐的,无人搀扶。她依然像每个早晨一样,要去朝见她的帝王,她的夫君。她把一半留给自己,把另一半奉献给世俗,转身走去,我们看到她的发式也只梳理了一半啊,一半是发髻高挽,一半是随风飘扬,远远望去,这边是高贵整洁的牡丹花,那边是婆娑细碎的紫罗兰,开放的花瓣遮住了半睁半闭的眼睛,宫殿上的光芒就不那么刺眼。阳光穿过她透明的身体,我们还能够看到的是,那一颗红润的心房,也摇摇欲坠的两半了。
  宫廷的路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她刚来的时候像一个棋盘上的卒,一步一步谨慎地行走,生怕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生怕后花园的风吹乱了花容,吹散了少女刚刚写就的诗笺。如今,她是过河的卒子了,不管心中的那个人喜不喜欢,她都必须往前走,棋盘上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路。是两个曾经挚爱的人斗气,还是两个敌手的博弈?人世间,原来,爱,也可以反目成仇的。你,只有一只眼,我,就只做半面妆,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这是徐妃对皇帝的挑衅,还是一朵花对阳光的宣言,偌大的宫殿此时一片寂静,寂静的可以听到花开叶落的声音,可以听到一朵花内心深处的暴乱,像燃烧的柴草一样嘶嘶作响。继续往前走,就没有了回头的路,就舍弃了身后的所有。躲躲闪闪走去,还是怕见到早起的人,像是一个人在夜路里走动,转过回廊,就走进了南朝的乐府诗里,诗句像脚下的路一般逼仄,狭窄。再转过亭台,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抬起头来,我吓着了他,他也吓着了我。我是黎明前诡异装扮的徐妃,他是黄昏里悠闲漫步的皇帝。我的黎明晨光乍醒,他的暮色已渐渐四合,撞在一起的两个人,注定要在光阴里擦肩而过,只是来不及问一句,你究竟看到了花的哪半张脸。
  一半在童话里积木搭起的皇宫里出家,一半在陌上花开时缓缓还俗。常常在梦里,身体分裂成为两半,分裂成两个连体连身却毫不相干的人,有一个身体,却有两个思想,两种方向。一半在宫廷夜宴中载歌载舞,把花开在脸上,把野草生长在心里,那江南的米酒滴入一滴泪就会变质,变成苦口的药。莺歌燕舞,繁花杂树,一颗心却越发的无依无靠,无边无际了,一只脱缰的小舟,就在风中顺水游走,走得再远再累,也抓不住岸边的一棵树,如同今夜伸手,身边并没可以依偎的那个人。欢乐,总是乐谱诗稿一样信手翻过,发出一张纸一样厚薄的声音,只有孤独和痛苦是从内心里长出的树,曲终人散,只有自己知道这棵树痛苦地高度。另一半总是悄悄出走,换上农家女儿的衣裳,梳一个采莲女的发辫,让不施粉黛的脸上洒满阳光,可以在阡陌上用双臂作翅膀平稳地滑翔,也可以蝴蝶一样停留在油菜花上静止不动。可以在水牛宽厚的背上把一副水墨画漫卷成笛,听到牵牛花白的粉的,一朵朵在笛孔中开放,也可以让童年的伙伴把花轿抬上渡船,船儿摇摇,轿儿颠颠,一路吹吹打打,去往一个被大红盖头遮掩住的陌生地方。
  每一个梦醒来,都伴随着剧烈的偏头痛,仿佛一把尖锐的手锯在木头中走动。多年了,御医也无可奈何。两个人分裂了,精神和肉体分裂了,索性,我把面容,把装扮,把发式,甚至把眼神也分裂了吧,就像一朵花可以拥有不同的颜色,一个天空可以东边日出西边雨。不管他喜不喜欢,不管整个宫廷接不接受,我只要求拥有我一半的自由和真实。在冷宫里,我不做寂寞的嫦娥,我要喝酒,我要唱歌,我要找好多好多的朋友,在桂树下朗诵刚刚酿就的诗歌,朗诵每一天崭新而又真实的生活。我知道我的叛逆不会被世俗接受,何况是在巍峨岸然的宫廷,所以,我把每一天当做最后的一天,认真地去渡过。让每一天都有微笑在半个脸上盛开,宛如半个月亮掩映在轻纱的后面,光华如水,荡漾成河。所有的朋友都可以坐在月亮上唱歌,从日落唱到日出,在月亮上俯视一座宫殿黑暗中的巍峨。
  日复一日的半面妆,夜以继日的饮酒唱和,最终,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半更接近与真相,哪一半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一只帝王的眼慢慢发出仇视的光,他的忍耐也有一个极限,不容忍一朵花伤害了他的视线。那一天,他终于恩准我去死了,等于恩准我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生活。我连半面妆都没有画,用满脸初来乍到的自然,迎着一口深井一样孤独的一只眼睛,从容走去,纵深跳下。那种急速下坠的感觉,使我觉得一瞬间身体是在上升,是潮湿的布满苔藓的井壁和天空在下坠,我的身体轻盈地向着太阳和月亮飞去,黑暗中漫天的星星繁花一样盛开了,像极了家乡的田园,那一道滑过天际的流星,是家乡渔船上的灯火吗,那一道璀璨的银河,有我出嫁时离家的码头吗。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一种大鱼入水的声音,顺滑而自然,冰凉彻骨的水,从头到脚,收容了我。
  还是要感谢他,感谢他以休妻的名义让我全身出宫,落水之后,我就是一个整体了,没有一半遗落在深宫。我从一个深井,一个神秘的暗道走过,我的灵魂悄然回家,在荷塘的一只莲花中歇息打坐。身后的前生,只留下一朵花开,一半在天堂,一半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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