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九月初三夜
文/张劲松
一千多年前的今夜，白兄居易在去往杭州的船上，我看不清他手中是酒杯还是香茗。落水的残阳映红了他的胡须，他手中的笔轻柔地把江水划为两半，左边是瑟瑟的绿，右边是烈烈的红，再洒许多珍珠露，挂一柄月如钩，就是浑然天成的暮秋江夜图了。这江必须是波澜不惊心平气和的水，这夜必须是清凉如水似明似暗的夜。此时此刻，有没有一曲琵琶倒无所谓了。远离了京城的白兄，像一只出了笼的鸟儿自由地歌唱着。
今夜，月亮尚未出来，露珠还在花瓣上凝结，我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背诵诗歌。把九月初三夜这个简单的数字揣摩成一串珠子，把这个天气预报一般的题目做成心与心沟通的符号。只有在远离尘世的静夜里，我们才能在心中拥有残阳如血，新月如钩，才能迈着轻轻的脚步走进自然，走进诗歌，才能读懂一点天籁，聆听一些从时间的另一端发出的声音。跳动心灵去体会，如同调试一台古老的收音机，手稍微战抖一下，就会找不到台，跑了调。可怜不是同情，是一种爱惜和呵护，是双手捧起极易破碎的器皿，是大口呼吸就会抖落的一种生命，是触手可及的那颗脆弱伤感的心，是感时花溅泪，是恨别鸟惊心，是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静下心来，才发现这样的夜晚短暂而又悠长。这样的夜晚，像是树上由绿变黄的叶子，一阵风来，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这样的夜晚，像是秋虫的鸣啼，短促而靓丽，这样的夜晚是为那一抹月亮而生的，注定就要随月而逝。这样的夜晚，有幸在诗词里被吟咏千年，被翻唱千百遍，依然栩栩如生光彩照人。这样的夜晚，脱离了仲秋除夕的凡俗，她清瘦婉约，鹤立于诗歌，是寂寞平凡的夜晚，是属于艺术的夜晚，她安安静静，惹人爱怜，在与她的对话中，你可以听到秋水的脉搏，听到秋叶的呼吸，如果视力足够好的话，你可以远远看到白居易的船帆，看到船尾渺渺的炊烟。
这样的夜晚，总要有一些凉意才好，微微的寒更能让人自怜和怜人，田野的动物们在忙碌着，准备越冬的粮草，农村老人们在赶制御寒的衣被，思考着取暖的煤。人生一世就在四季轮回中如同今夜一般悄然流逝，生命的河甚至载不动一叶帆，浮不起一片落叶。生命的平凡如同在秋风里四散的草籽，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漂泊天涯，四海为家，哪里生根，哪里枯萎，只有风知道。因为普通，所以更应该去善待和珍惜，就像爱怜这个九月初三的夜晚一样，去爱怜自己和他人，去爱怜自然和生命，去爱怜诗歌和艺术，在这个短暂的夜里，尽可能去让精神永恒，为灵魂寻找一江红绿相依的秋水，让如钩之月照亮那些平凡琐碎的露珠，哪怕在黎明到来时化身为水，也要把握今夜，闪亮今夜。
看看时间，今夜将变为明晨了，白兄在船上安睡了吧，他根本想不到，他不经意的一笔，把一个平凡化为了永恒。一觉醒来，前面就是杭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