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婆婆
白金科
根要结婚的时候，根他娘一口咬定，婚事一定得由她来办，得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回家来，她得做一回婆婆。
但是亲家不乐意，亲家说，既然是做上门女婿，那就理应由他们来办，吹吹打打地娶个女婿回去，才像个样子。
根他娘就说：俺养儿25年，怎么说俺也得做一回婆婆。
但是亲家说：俺那闺女也养了23年了。
在根他娘听来，亲家的话显然有些不讲理了，根他娘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俺那儿可不一样。根他娘说。
俺知道俺知道。亲家的话一下缓和下来，这婚事不管在哪边办，你都是俺闺女的婆婆，亲家，你说你计较个啥嘛！
根他娘突然激动起来，很固执地说：那不一样，反正婚事就得由俺来办，怎么着俺也得亲眼看着俺儿成人！
亲家便有些尴尬。亲家，你看你这情绪这么高，要不咱先把孩子的婚事搁搁？
根他娘一咬牙，说：搁搁就搁搁。
两亲家的商谈就这么不欢而散，根他娘只得怏怏地往回走，刘媒婆极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镇子，走不多远就开始爬山，两人闷头爬了一阵子，刘媒婆便有些气喘，禁不住就回过头去，很留恋地看那镇子。看看人家这地势，一马平川，看着就叫人舒坦。刘媒婆说，可不是咱那村子，像个啥呀，他娘个腿的除了山高石头多，还有个啥……你看看你把事弄得，可怜我腿都跑细了三拃，好歹给你家根找了这么个好地方，这么个好人家，你可好，非得揽着办婚事，你看看，你把事搅黄了可咋办？
根他娘只觉得心里一阵乱似一阵的，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咋办了，只好忍着刘媒婆的数落，闷着头爬山。
见根他娘不说话，刘媒婆越发来了章程：你看看咱村里，那有本事的都奔城里去了，可终究还是没本事的多吧？这没本事的可不就得在家憋着？这都3年没进个媳妇了，老少光棍得有一个连，想做人家的上门女婿也得有个门上不是？求我保媒的人排着长队，要不是你三番五次地求我，我才懒得替你操这份心呢！
刘媒婆又说，你也不想想当年你那婆婆咋对你的……莫不是你也要……
根他娘咬着嘴唇不出声。
刘媒婆知道说错话了，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这天夜里，根他娘一直在炕上翻来覆去，想白天里跟亲家商谈的事，根他娘想一阵身上就冒冷汗，这“搁搁”可不是个法子，万一把孩子的婚事搁黄了可咋办？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草草地弄了点饭吃，根他娘便开始梳头，她想还得去镇子上一趟，去向亲家认个错，孩子们的婚事就让亲家办吧，大不了俺不做这一回婆婆了，俺不能叫俺根打了光棍呀！
根悄悄地站在了母亲的身后，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娘啊，根说，这门亲咱不结了，俺一辈子都守着娘！
根他娘突然就发起火来：一边待着去！
根他娘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起了狗叫，随着狗叫声，刘媒婆兴冲冲地一脚跨进门来。喜事，大喜事呀！刘媒婆把个膝盖拍得啪啪响，女方来电话了，愿意把婚事让给咱家办！
根他娘只觉得两腿发软，她觉得自己就要瘫下去了，慌乱中根他娘摸索到一条凳子，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
腊月二十六，在喜庆的鞭炮声中，新媳妇过了门，根他娘终于做了婆婆。而且，根他娘这一回婆婆足足做了一天。
腊月二十七，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刚吃过早饭，根他娘便吩咐儿子媳妇：今年是小进年，后天就是年除夕了，你们赶紧回吧，回去拾掇着过年。
根闷着头，在家里打转。
走吧走吧！根他娘说，赶早不赶晚。
临出门口的时候，根说娘啊，井台上结了冰，您挑水的时候……
根他娘挥挥手打断儿子的话：走吧走吧，娘还不老呢。又调过头来嘱咐媳妇：好好待根，好好过日子。
媳妇手上戴着根他奶奶给根他娘的那个玉手镯，低眉顺眼地说：嗯。
根他娘就觉着自己很有个婆婆的样子。
儿子媳妇依依不舍地走了。根他娘站在冷风里，看着一对新人慢慢翻过山去。
看着根和媳妇慢慢翻过山去，根他娘突然放声大哭，哭声像一条绳子，绕过村里的老榆树，绕到后山李木匠的坟头。根他娘边哭边说，你个死木匠啊，我算是把你的心愿了了……
原载《四川文学·中旬刊》2014、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