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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6-12-21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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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嫂嫂吆,牵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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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10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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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嫂嫂吆,牵牛花
  (非虚构散文)
  文/严晓梅(笔名:霄竹)

  有好些个年头,老嫂嫂圆圆的脸上总是闪烁着孩童般圣洁的光,她的脚尖如锥,是典型的旧中国式小女人的三寸金镰一乍乍。
  我想我的头脑中仅有的一点儿文学细胞都是给老嫂嫂的这一形象点化的,比如,我总会由她的脸想到仲秋的月亮和南邻二狗抢我的半边月饼以及二狗蹭满灰尘和鼻涕的明晃晃的黑棉祆,而那钻进黑鞋里如椎的尖脚又会让我想起隐藏在她家篱笆墙中的荆棘,你想,在那红的、白的、蓝的、粉的牵牛花的美丽掩体内,忽然有那么一根、两根或者一排的荆棘忽然间钻出,然后忽然刺入你惊恐探过的采花小手,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丽刺激!
  老嫂嫂是我家的东南邻居(与我家大门楼并排的三间泥巴墙小草屋),论辈份她该叫我老姑,而我却继续着堂兄、堂姊们对她的称呼——老嫂嫂。
  早年间我们高密西北乡兴娃娃亲,老嫂嫂娘家是我们南庄上的谭家庄,距我们官厅村只有四、五里路,老嫂嫂娘家的几亩洼地处庄北,婆家地在村南,两家挨垧种地,老嫂嫂的公公和爹干活累了,就会各白扔下家什地头蹲蹲,鼓几袋旱烟,捞几句家长,等到两家婆娘生了娃,两人也便在某个烟雾缭绕的时辰,两个滚烫的玛瑙烟袋嘴儿往各自的鞋底下那么一磕,哥俩好变成了好亲家。
  老嫂嫂十五岁那年仲夏,堂兄用系了大红绳的木轮车子载着穿戴一新,红祆绿裤的她走过自家的高粱地,走完婆家的玉米田,车轮子骨碌碌推进了婆家的栅栏门,刚下车子,迎接她的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七彩之光的一线热尿,于是新娘扑了一层白粉的圆脸盘给冲出一川沟壑…在邻人的笑声中,新郎一只手拎着小鸡鸡朝着新娘傻笑着,另一只手在一只大手的强制下牵过新娘缩进宽大袖管里的小手…那年新郎社虚岁十三,庄里人叫他野巴社。
  老嫂嫂刚进门那几年,为解她的想家之苦,公公婆婆隔三差五,给她拾掇上个小篓子让她挎着回娘家。老嫂嫂挎着竹篓,一出南小门便开始嘤嘤啜泣,哭声如歌,—直唱到娘家庄后的土地庙,回来的路上,老嫂嫂一走出娘家庄后的土地庙就开始落泪,哽哽咽咽,—直哭到婆家村的南小门。
  没有锅,吃饽饽,没有被子盖大氅……
  青纱帐里,“队伍”(土匪)里的女人欢唱着,老嫂嫂知道,她们是炫耀给她听的,跟野巴社成亲前,“队伍”里的头儿”青头儿”看上了她,给她家送来一颗血粼粼的猪头,那猪头让爹爹附带上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一并派人送还了回去,只可惜“青头儿”不是“余占鳌”,所以老嫂嫂也就没变成“九儿”。
  每年一开春,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就攀满老嫂嫂家的篱笆墙,引来群蝶飞舞,更有一群孩子,躲在我家的大门前,眼瞅着野巴社挑了大粪桶,晃晃悠悠地走出他家的栅栏门,走远了,看不着影儿了,才噢噢地欢叫着窜上老嫂嫂家的篱笆墙,各人忙三火四地采下几朵喜欢的牵牛花,插在头上,叼在嘴里,这时的老嫂嫂或者帮我们采摘,或者帮我们站岗。如果碰巧被野巴社老远看见了,他就会撂下粪桶,抡起扁担、大骂着冲向我们,老嫂嫂就会扭着小脚,惊恐地追在野巴社的后面护卫着我们。
  野巴社不会做庄稼活,队里安排他跟四类分子一样挑大粪,野巴社非常喜欢他的工作,他觉得这是当对他的器重,因为,他的敌人除了偷他家花的孩子,更有那些受管制的四类分子,见了面非打即骂,为此,老嫂嫂背地里不知抺过多少回泪:“造孽呀!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少爷们,我是那辈子伤的天理!”有一次为了保护老地主张明,老嫂嫂竟被野巴社打断了一根肋骨。气极了的野巴社到处骂老嫂嫂跟四类分子穿一条裤子,好在就连村子里专门说东道西的长舌妇,也会不屑地撇撇嘴,朝着痴巴社的后背吐几下唾液。
  如今, 老嫂嫂已经去世多年,每当五月单五吃粽子,娘总会想起当年跟老嫂嫂一起赶集卖粽子的事:
  出了我村的西南门,—条通昌邑角兰的西南方向的小路弯弯曲曲地插入高矮不等的庄稼地里。
  许多年前,三十上下的娘跟比她长十几岁的老嫂嫂沿着这条路赶完角兰集,走回我村西南门边的大柳树下小憩,老嫂嫂擦把脸上的细汗,连忙从竹篮里拿出一包粽子,掖到腰里藏好。
  娘说:“天还早,他还不会收工!“
  “他知道俺去赶集....哎!”老嫂嫂长叹一口气!
  粽子是老嫂嫂为公公藏的,野巴社不给“站鸡”(野巴社给他爹取的绰号,意思是吃闲饭的)吃,
  “听着,箩上了站鸡吃,箩下了俺吃!”
  早先石磨磨面,用箩筛面,箩上了的是麸面,箩下的是细面,曾经野巴社给老嫂嫂下过这样的命令。
  野巴社不相信老嫂嫂,就像时刻警惕阶级敌人一样时刻警惕着老嫂嫂,每当老嫂嫂赶集回来,手里的篮子总会被野巴社抢去搜查的...后来,老嫂嫂赶集回来把藏起的食物给公公吃还是被野巴社发现了,野巴社火了,到处说老嫂嫂和“站鸡”好。
  后来邻居们终于商量出一个惩治野巴社的办法,后邻巧嘴裴她娘编了一个顺口溜让我堂姐在雷雨天跑痴巴社家唱
  “轰隆隆,咔啦啦,老天爷,发火啦,不孝顺,伤天理,掉下刀来砍眼皮。”
  野巴社胆小,每当这时,他就会在堂姐的唱声中跑到炕上,拖过被子蒙起头,瑟縮着缩到炕嘎哈里。
  老嫂嫂早年生过一个儿子,因为生的金贵起名叫花,那是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老嫂嫂为了让半瞎的公公多吃一口,生生饿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一闭刹眼睛就看见像豆芽菜一样的花……给活活饿死……”早些年娘常常叨叨这事儿。
  春天到了,早年间,村里佘小鸡的时节到了,我们家跟老嫂嫂家佘来同一窝小鸡。早上他们从各自的家里给放出汇到一起,晚上再由我东边一群,西边一帮分别赶到两个窝里。
  夏日乘凉,吃过晚饭老嫂嫂总是先跑到我家,一手抱着稿桔,一手牵着我倒蹬着一双小脚把我领到庄头的大场院乘凉,待到月明星稀时,风凉透了的人们陆续回家,我或者给老嫂嫂的大襟褂揣在怀里、或者趴在我娘的背上平移到我家的土炕上。
  老年的老嫂嫂住进了大队的养老院,村子里把监护老嫂嫂的任务给了她的弟媳,老嫂嫂的弟媳家很穷,把村子里给的钱克扣了许多,老嫂嫂成年累月不见肉腥。娘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回家后就给老嫂嫂送去一块肉,老嫂嫂居然收下了,我感到很意外。我注意到老嫂嫂伸出一双干柴一样的手,卑微地接过,那张圆圆的脸早己干涩无光,眼和嘴已深深的凹进。
  “她这回谁给的东西都要,不是她了!也好!”娘叹息着说,“本来村里那钱不想让她弟媳拿着了,可她为了帮衬弟媳家亏了自己,一辈子了就这么个人!”
  老嫂嫂一生最辉煌的事就是她的那次大殡。
  按照风俗老嫂嫂出殡该由本家族出一根小细棍,名曰拦门棍,还要摔盆子,也该由本家侄子代替孝子操作。但她的本家却因为没有得到老嫂嫂的遗产而拒绝。这事惹怒了村里的两个年轻媳妇,她们每人当即掏空口袋里的钱,很快村里人自发凑齐了很多钱,村长亲自给老嫂嫂摔盆子,举村为老嫂嫂出殡,老嫂嫂出了我们村当代史上最最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殡。
  昨日已是霜降,小区内的牵牛花依然开放着,晚秋的细雨抽打着它的花辦,我忽然发现有一朵花给撕裂,撕出一个是圆圆的花片独立在花丛中,而且它的身后藏着一丛荆棘,我想:一定是老嫂子的篱笆墙,牵牛花,还有老嫂嫂,他们的魂魄畅游至此。
  作者简介:严晓梅,女,笔名霄竹,高密市作协会员,曾多次参加各级文学培训和交流,系2016年高密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代表,文学作品散发于《当代小说》《教师丛书》等刊物,有小说剧本集《霄竹茶馆》出版,并分别在2015年和2016年《中国校园文学》主办的首届教师文艺大赛和第二届教师文艺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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