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45
昌乐 刘文安

家兄酷似老父亲(马进)

  家兄酷似老父亲
  马进
  一
  人离亲人越远,心靠亲人越近。离家的时间越长,越是思念远方家乡的亲人,尤其是思念会香老哥。每次想家时,总是首先想到他,他那可亲可敬的形象总是朦胧在我的眼前。可以说,那思念惦记的心,不论什么时候都给老哥牵着的。
  我是兄弟四个排行老小,大哥会所19岁那年,突得急性脑膜炎,他死时我还在娘怀里吃奶,不记事儿。当父母在一年内又相继双双去世后,家里只剩下我们哥仨,名副 其实地成了浩然先生在《艳阳天》里发明的那句歇后语,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儿。
  那年,二哥十七,三哥十三,我九岁,都没成人。村里的长辈看我哥仨可怜,就打算把我和三哥分别送给亲戚家收养,被二哥和已出嫁的大姐知道后断然拒绝了。二哥流着泪说:“娘死时特为嘱咐我,叫我把两个小弟拉扯大,不能打了失散。再苦再累,我也要撑起这个家来。”从那,在大姐舍家撇业的照料下,我们哥仨相依为命,情同手足,是老哥含辛茹苦,一手把我拉扯成人,供我上的学。是老哥用他那坚实的脊梁,撑起了我们那个破碎的眼看就要打了失散的家。每次想起老哥,我就想起他在我身上的手足深情,想起那句“长兄为父”的古语来。
  当时因父母的去世,使我已失学在家大半年了,变成了每天上山拾柴火的野孩子。一天我吃力地弯着腰,背着一捆草从山上下来,被正在坡里干活的老哥发现,他忙接过我背上的那捆草,蹲下来给我擦擦脸上的汗水,抚摸着我那两根细得像麻杆似的小胳膊,心痛地说:“兄弟,你还年小体弱,干不了这重的活,还是上学吧!你看哥的手。”说着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给我看。第二天一早,他给我背上书包,送我到校门口,使辍学大半年的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可是上了不几天,我姥姥来看望,一看家里少吃缺穿的困境,就说家里这个穷样,还上什么学,硬是把我从学校里又拽了回来。姥姥的举动大伤了我的自尊心,一赌气,我含着泪背起篓子,又上山拾开了柴火。
  当时老哥出伕不在家,回来得知后,又把我叫到他跟前,安慰我说:“哥不在家出了这事,委屈兄弟了。我想好了,你还得上学,不能再耽误了。”我哭着说:“家里这么困难,我就不上了,哥,下来帮你干活吧?”老哥说:“家里再困难,有哥撑着。你现在正是上学的时候啊,再说,咱兄弟仨个,不能没个识字的,你上学就等于你哥上学,好吧,明天就去。”
  “你上学就等于你哥上学!”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境界啊!当时因年令尚小,涉世太浅,我还体味不到这番话的含意。多年后,每当想起老哥这句感人肺腑的话语,心里就好感动。正是由于老哥这宽厚博大的襟怀,至高无上的境界,给了我兄弟间如此深厚的仁慈和关爱,在当时家里根本没有条件供我上学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老哥和老嫂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克服了种种困难,在几次就要上不下去的情况下,硬是撑着,一直供我把学上了下来。在一家人吃上顿没下顿的困境下,是老哥忍着饥寒,顶着风雪,跑了好几十里山路,到亲戚家借来粮食,让老嫂做成熟饭,再亲自背着走几十里山路送到学校去。
  最令我难忘的一次是,开学要交三元八角钱的学杂费,可家里分文皆无,急得老哥团团转,只好去邻居家借,结果转悠了大半条街,也没借着一分钱。回来后看我正倚着屋门框流着泪水在等他,他一脸愧疚,忙又安慰我:“兄弟,莫哭,莫哭,你再等等,我再出去借。”说着忙又立即掉转身子,急霍霍地给我借钱去了。这时眼看上学的时间到了,还有20里山路要走,我只好伤心地背上书包抹着眼泪上了路。一路上心里老是担忧,交不上学费老师能撵我走吗?这时天已擦黑,就在我忧心忡忡地快到校门口时,突地隐约听到背后老远有人喊的声音。回头望去,一个人影正贴着山根小道,急霍霍地向我招着手跑来。到跟前一看,竟是老哥。只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兄弟,我借着了,借着了!”说着从腰间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把毛票,颤巍巍地递到我手里。当我接过那卷被老哥汗水浸过发湿的毛票,看看老哥的手在不时发着颤时,我的心突地一撼,嗓子眼里像被什么堵了,哽咽着叫了声:“哥!”一头扑在老哥的怀里哭了!我知道那卷毛票是老哥求亲告友,不知跑了多少人家的门口才凑起来的,对我来说,这三元八角钱的学杂费,来得是多么不易啊!
  我紧紧地攥着它,望着老哥那疲惫地渐渐又离我远去的背影,在一阵难受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奋发向上自强不息的决心和力量,直从我胸腔里往上涌,我用力咬着嘴唇,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我要争气,一定为老哥争口气!当我两腿有力地踏进校门口时,那句“家贫出孝子,寒门出英豪”的古训,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我突地觉得我像长大了许多……
  二
  老哥就这样用他那颗博大的爱心,一直供我上完了师范。可是他自己呢,从小没捞着进过一天学校门,只在本村念过几天“三字经”、“百家姓”就下来跟着老父亲下地干活了。老哥比我大8岁,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家里的整劳力,老爹的好帮手。村里人都说,家兄酷似老父亲,为人老实厚道,心地善良正直,不善说会道,只肯吃苦下力,是把种庄稼的好手。
  老哥的外形有几分闰土的样子。虽是矮扑扑的个头,看上去有些单细,两肋透着一根根肋骨,可老哥长得四沉浑实,骨节粗大的手掌,厚重结实的脊梁,突出的胸肌,一对鸭掌式的大脚板,走起来老远能听到扑踏扑踏的响声。肩宽腰细,从背后看,上宽下窄,一弯一直,像一张挂在墙上的弓,如一头单瘦而肯卖力气的牛样。为撑起这个家,老哥真像一头肯卖力气的老牛,从不吝惜自己的力气。嫂子常说:“你哥是牛托生的。就知道下庄户,出苦力,玩土坷垃块。”
  在我印象中,从小勤苦的老哥,对土地确有着特殊的感情,泥土捧在他手里,就像女人手中的面团一样。那时村里刚土改完,他对属于自己分得的那几亩土地,我至今还想着他那激动喜悦的心情。天已经大黑了,他自己一个人还在围着每块地的地头地边转悠。从那时起他就憋足了一股劲,渴望凭着自己的一身力气,一心想发家致富,早日摆脱掉那个“穷”字。他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越穷越光荣”的说法很是反感,很忌讳那个“贫”字。记得土改划成份时,村里的农会和工作组,按照我家解放前的地亩财产,划为贫农。可是老哥觉得这会影响名声,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是对父辈和自己辛勤劳动的否定。于是曾几次去找工作组,要求改为中农成份。工作组很为难,说我家够不上中农,为照顾老哥的情绪,最后改为下中农。老哥说起这件事,至今耿耿于怀,还是坚持他的观点,“怎么,你过穷了,还光彩,正说明你懒,你没本事。有人说越穷越光荣,那是屁话!刚解放那几年,我真想凭着我一身的力气,过成个财主。”
  现在想想,当时老哥就是这番心态,他憧憬着,一心想凭着他一身力气,赶快脱贫致富,能过上好日子。那时家里使不起牲口,翻地全靠老哥手中那张大镢刨。那是一张特号的大宽镢,足有四五斤重,被老哥成天使的铮明瓦亮,镢柄是蜡条杆的,滑溜溜的,那硬是被老哥用手掌磨出来的。整个一个春天,老哥手攥肩扛,没离开过那张镢,硬是用它把所有的春地刨了个遍。
  刨地,那是老哥的绝活。那几年,村里缺劳力的户,都雇请老哥去帮工,因都知老哥干活掂实,从不耍奸抹滑,刨出的地又深又平,不亚于牲口耕的。老哥往地头上一站,褂子一脱,裤腿一挽,有时光穿条裤衩,往手心里吐两口唾沫,就抡起那张大镢,按他的操作程序,头一镢在哪个位置下地,紧跟着第二镢落在哪个方位,好像都用尺子量着一般,那张镢在老哥的前后左右,不时地挥动着,阳光下,闪烁着熠熠耀眼的银光。随着往前移动的脚步,不一会儿,在老哥身后就出现了一大片鲜润润的深匀暄和而又平整的土地。就连他身后的两个脚窝,也被他艺术地不留任何痕迹地用鲜土很均匀地盖上了。
  看上去,老哥手里好像握着的不是一张笨重的大铁镢,而是操作着绝妙的机械,就像演奏家奏出美好动听的乐章,让人很难置信,原来他手里只是一支普通的竹笛一样。村里有个教书的先生,看到老哥为他家帮工刨出了一片平整如镜的土地时,他赞不绝口地极力称赞老哥刨出的地,块块都是大地的艺术品。
  然而,这一方方、一块块大地的艺术品,都浸透着老哥多少辛勤的汗水啊!我亲眼看见,那苦涩涩、咸渍渍的汗水,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酷暑下,一点一点地从老哥体内的最深处渗出、渗出,又慢慢聚成一脉脉小水流,顺着他的脸颊、脖颈、脊梁、胳膊上的肌肤往下流淌,然后再汇成一大滴、一大滴,缓缓跌落的整个过程。我看见过老哥滴滴汗珠甩成几瓣,在土地上砸出的小坑和小坑周围那一片片若有所失的湿润。我还亲身摸过老哥手上那松树皮般厚厚的老茧,亲眼目睹过那一层层老茧,当初是怎么被磨成的血泡,露出鲜红的嫩肉,流淌着殷红的血水,老嫂子心疼地流着泪水为他包扎,他咬着嘴唇强忍着疼痛的情景……
  年轻时,老哥就是这样一条硬汉,毫不吝惜自己的血肉之躯,终年累月匍匐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为填饱肚子而顽强地挣扎着,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他心爱的土地。多年后,每当我坐在装有空调的清亮亮的办公室里,读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时,我就想起那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的大地,老哥哥挥动着那张大铁镢,头顶烈日挥汗刨地的情景。他是那么认真专注,那么埋头下力,那么一丝不苟,又是面对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他要不时地弯腰、直腰,要不时地往前缓缓挪动着那深深埋入土下的两腿,那腿下又像是带着沉重的镣铐。满身的汗水流淌着,那可真是一滴汗水甩八瓣啊!可是没听老哥叫一声苦,喊一声累。
  我常想,如果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能做得像老哥刨地那样专注敬业,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可是我永远做的不能像老哥那样出色。所以,我常常觉得老哥是中国广大农民中的一个代表,他虽是那些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中极普通的一个,然而,我从老哥身上深深体味到,庄户人是天,庄户人是地,庄户人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是他们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财富,养育了我们,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庄户人,忘了他们就是忘了自己的祖,忘了自己的根。同时老哥也教我明白了生命在于奉献的真谛,明白了什么是顽强坚韧的生命力,什么叫自强不息的精神,为此,我也常常为我有这样的老哥而感动,而自豪。
  三
  老哥一生热爱土地,除肯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浇灌外,也十分爱惜他使用的锨镢锄镰等各种农具,尤其对独轮车更是情有独钟。记得最早家中有辆老式的独轮架子车,是我爷爷那时用的,全是木制的卯榫结构,车盘由槐木做的,车轮是枣木的,中间的轴头是榆木的,轱辘上还镶着一圈半指厚的铁瓦。一行走起来,大老远都能听到它“吱——吱”地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因它太古老太笨重,已闲置在家多年不用它了,可老哥不嫌弃,一有闲空就拾掇它。为行走滑顺,经常用鸡毛蘸点豆油往轴心里涂抹。因车架过于高大,老哥推起它立时显得矮小了许多。春天用它送粪,秋天推庄稼,冬天拉脚。老哥16岁那年,去崂山柳树台割了10天草,因山高路远,父亲正愁得无法运来家时,老哥二话没说,推起那辆架子车,叫上我姐夫,两人一推一拉,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抹黑赶到家,硬是把10天拾的草,一车子从山上运了回来。到家整整卸下了一个大草垛,把一家人都震惊了。我看见老哥两脚都打起了血泡,那鞋里都有一层厚厚的用汗水合成的泥。但老哥没觉苦,反倒一个劲地直夸独轮车老家伙的功劳。
  后来那辆架子车实在不能再用了,换成了一辆胶轮小推车,老哥对它更是爱惜有加,出伕上坡都推着它。每到农闲出完伕后,就推起它去三十里外的崂山收地瓜,半夜起来再推到市集上卖掉,挣几块脚力钱。因去市里的路很不好走,要翻山过沟,上岭爬崖。老哥只好半夜轻轻叫起我来,帮他拉拉崖头。夜很沉,我两眼还迷糊着,肩上的那根拉绳老是拉不紧,总是拖拉在地,因我跟不上老哥那快步的节奏。老哥也从不嫌我,他体谅我体弱无力,常是埋着头只顾自己用力往前推,我只需牵着绳走就行了。
  我愧疚地回头看看老哥,只见他弓着腰,两腿吃力地向前拱,肩上的车绊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满脸流淌着汗水也顾不上擦,嘴里不时地发出吭哧的响声。记得一次我吃力地拉着绳子,过一道名叫马栏顶的陡坡时天突然下起了雨,顿时山路泥泞打滑。脚在山路上不敢停下来,老哥弓着腰,双腿叉开,嘴里发着一声声呐喊,正使出全身力气,一小步一小步往上挪动,眼看就要翻上那道岭顶时,他憋足了最后一股劲,猛力一推,只听“咯噔”一声,车绊断了,老哥一头拱到车架子上。因崖坡立陡,下过雨的路面像抹了油般地打滑,刹不住车,我和老哥连车带人都滚下了沟底。当我和老哥从沟底爬起来时,都被山雨搅成了泥人,老哥的嘴唇磕破了,牙齿也磕掉了一颗,流着鲜红的血。我一看吓坏了,哭了。老哥吐了一口血水,一把抱住我,惊慌地上下打量我,以为我磕着了,当我摇摇头说没伤着时,他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他又一瘸一拐地赶紧去看翻在沟底那辆车子,一看左车把正磕在一块石头上断了时,老哥当场心痛地哭了起来。我知道老哥轻易不流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掸,只因不到伤心处,他太疼爱他那辆车子了。
  后来那辆磕坏的车子,他请铁匠特为把磕断的地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铁圈,用铁页子又把车架子包装了一遍。在别人眼里,车子像打了许多补丁,成了缠着绷带的伤员,可老哥不嫌,反说是给它穿了一身盔甲,要的就是扎壮和结实。当年他就用它出伕建过水库,修过大寨田,送过公粮,搞过运输,没想到它竟和老哥相处了半个世纪。
  去年我回去看家,一眼就看到它还完好地存放在南棚子底下,当年被老哥包装的那些铁页子已锈迹斑斑。那被磕断打着铁圈的车把,经老哥那双手掌多年的打磨,像两根苍白的小孩胳膊,比当年细瘦多了。车把末端,还清晰地打印着被老哥常年手握把攥留下的深深的指痕。车上那根多次被汗水浸泡过的车绊,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厚厚的白碱。
  我问嫂子当年我拉崖子的那根拉绳还在吗?嫂子想了想说:“有,也是个绳子头了,那天来了个收破烂的,我把它解下来了。那人出高价要买这辆车子,可你哥说就是给他座金山也不卖。那人摇着头不理解地走了。”可我理解老哥的心。我抚摸着它,就象是抚摸着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心里思绪万端,想起当年老哥推车我拉崖的那些难忘的情景,想起老哥哥度过的那些艰辛的沧桑岁月,想着想着,两眼都湿润了……
  四
  好像转眼之间,老哥哥老了,原来那宽厚的脊梁弯成了驼背型,瘦干巴巴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走起路来两腿蹒跚着。他是村里最早的党员,在几十年的农村合作社、公社化的大集体中,他一直担任着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操扯着百多口人过日子,他把最好的创业年华,贡献给了为大伙谋利益的集体事业,把全身的力气也都消耗上了,一直干到大包干。这时的老哥,就像是一头出过了力在时光中倒沫的老牛,他再也没有年轻时刨地那股力气,当年推车爬崖那股架势了。然而,他对集体生产的那份关心,对土地的那份挚爱却丝毫不减当年。
  记得土地大包干后,村里有人承包了西北沟一片土地,专门推土烧开了砖窑。不到半年时间,使原来肥沃的土地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几次以老党员的身份去找干部提意见,要求停止砖窑生产。
  那次我回去看家,他又提起这件事,并领我去窑场看了现场。老哥一声不吭地蹲在推土机旁,双手捧起一大把刚被拱起来的鲜土,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然后一点一点地在手心里捻揉。回家的路上,他讲述了一路这片土地的功绩,曾生产过多少粮食,养活了多少人……最后他问我:“上边有这样的政策吗,允许他们把祖宗地这般遭踏?再过几年老百姓靠什么养活。”望着他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说不出半句能安慰他心的话来,只在心里叩问自己,难道老哥的担心没有道理吗?
  后来我的家乡被划为了石老人旅游开发区,青岛东部大开发尚未开始的几年,一部分被征用的土地临时荒芜着,老哥更是心疼,他和侄儿在西南洼一片齐腰深的荒草中,硬是起早贪黑开出了一大片被荒芜了的土地,种上了一片西红柿和秋庄稼,还在旁边搭了一架小窝棚,晚上也睡在那里。我去坡里找他时,因刚下过雨,他和老嫂正在忙着从地里往外排水。望着他那瘦干巴巴的身躯,我心疼地说:“侄儿给我来信,不是说村里照顾你,让你去看大井吗,怎么还在受这个累?”
  老嫂笑着说:“你哥早发扬了高风格,让给人家啦。”原来有个村民在山上打石头,不幸放炮被炸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老哥看他家很困难,于是主动把看大井的轻活让给了他。“你哥一辈子占便宜的事不会,可吃亏的事总少不了他。”嫂子又说:“哎!你哥就是这块德性,一天不和土坷垃打交道,他就 一天不自在。这不又来开荒种开了地。”
  对老哥类似先人后己的事例,每次回家都能听到村人讲起过。听了嫂子的话,更使我感受到老哥那可敬可贵的为人了,也使我感悟到老哥和土地已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什么时候也离不开土地,土地就是老哥的命根呀!就在我家乡大片土地变成了黄金地段,盖起了座座高楼大厦,那些开发不着的沟头崖岭上,老哥也不让它闲着,每到春天,他就忙活着去撒上绿色的种子,更加诠释了老嫂说老哥那可钦可佩的“德性”了。
  老哥虽大半辈子就生活在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崂山,却很少去崂山的名胜古迹处观光旅游。只有借我回家去看家的机会,才陪我出去走走。前年我们老兄弟仨,去太清宫、北九水等景点转悠了一圈,老哥回来后兴致勃勃地大讲他当年在柳树台拾草的故事。当他在太清宫院内看到那棵汉柏树中怀抱一株凌霄树的奇观时说:“听人家导游说,这棵树可有年岁了,是黄朝年间的。”侄们一听,忙说:“爹,你听错了,历史上哪有个黄朝?”老哥不服地说:“没听错,反正不是黄朝,也是绿朝。”侄们恍然大悟,都笑得前伏后仰。原来老哥听人家说的是清朝,他就认为有个黄朝、绿朝了。听了老哥的辩解,我没有笑,反而心里酸酸的。如果他哪怕上过一天学,略微有点历史知识,也不会出这等笑话的!
  然而,老哥宁肯牺牲自己上学的机会,在极困难的条件下,不仅全力供备我上完了学,又把侄儿侄女们一个个供备上完了高中。他唯一期望的就是我和侄儿们有个好的前程,在村人中能给他挣个脸,增点光。因此,我每次回去看家,他总是愿意穿上我那年捎回去的那件早已过时的中山装,口袋里装上盒我带回去的八喜烟,到老老少少的村人中走走。每遇到熟人,脸上总是露着满足的神情,很是慷慨地敬上一支烟,搭一句:“小弟捎来的好烟,尝一支。”而自己却在不被人经意时,从另一口袋中掏出最廉价的烟来抽。我明白老哥的心,他是想借我这小弟回来看家的机会,显耀一下我们兄弟在乡邻中的一点荣光和名声啊!于是,我总是怀着极其虔诚的心情,陪着老哥哥在乡邻中尽量多啦一些家常,多叙一些乡情。侄儿在一旁悄声告诉我:“四爹,你回来陪着我爹到处走走,这是他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候。”我听后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和酸楚,眼里立刻湿润了。
  老哥哥身上保留着我们农民的一些传统而又美好的东西太多了,然而这些美好的东西似乎正在人们心中无奈地逐步消失了。为此,我就更觉得老哥那平凡而崇高为人的可贵之处了。他的一生是无怨无悔的一生。所以,我常常勉励自己,矢志莫忘当年老哥的养育之恩,更要像老哥那样,牢记做人的道理,万万不可辜负老哥对我这小弟的一片苦心啊!
  2001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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