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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53
昌乐 刘文安

三哥的人生片断(马进)

  三哥的人生片断
  马进
  真是一母生百般。在我的兄弟当中,要论聪明伶俐,顶数三哥了。每次回老家探亲,常听嫂子夸他是个精明人,说大哥和我两人的心眼加起来也不如三哥的多。
  嫂子说的是句实话,三哥从小就比我懂事老成。遇事善于思考,好奇心特强,对不明白的事情,总好不厌其烦地问“为什么?”喜欢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所以,他学东西很快,身上好像有种先见之明的基因。记得大姐活着时,常讲三哥小时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举止。说他四岁那年,一家人都在炕上吃晚饭,他突地指着炕下,大声呼叫:“看!小孩,小孩,在炕下走,头上插着草。”惊得一家人一齐望炕下看,炕下什么也没有。停一会儿,他又瞅着炕下大声惊呼:“看!小孩又出来了,带着红兜兜,头顶插着草。”一家人又都惊奇地朝炕下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全家人都埋怨他胡咋呼,他却嘟囔着说:“炕底下就是有个小孩,我看得清亮亮的。”
  就在全家人一齐埋怨他胡咋呼的当天晚上,我下了生。后来,每当谈起这件事,家里人就神秘莫解,猜测这是巧合呢,还是我的三哥真有特异功能,他看到炕底下那个带红兜兜的孩子,莫非就是我投胎下的生?不管怎么说,三哥从小就是个聪颖过人的孩子。记得他在朱家洼小学求学的几年中,差不多每学期考试成绩总是排在全级第一名。当我们双双拿着奖状和奖品回到家时,真把老爹喜得合不拢嘴,让娘蒸了一大锅饽饽,让我和三哥抬着满满一篮子,给教我们的李和贵老师送去,以表达对老师的感激之心。
  只可惜,三哥和我都是些苦命孩子,天资再好,也没有上学的命。他只上了四年半小学,因家境困难而失了学。当二老双亲相继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捞着进过一天学校门。那年他才15岁。我常想,如果三哥生在一个略微能供备他上学的家庭里,他定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一定会为社会干出一番业绩来。
  然而,命运带给我三哥童年和少年的却是苦涩和悲怆。因父母去世时,我家欠了姨父家一笔债,无力偿还。姨父家又因青岛解放时突遭劫难,两个表哥不幸被国民党军队双双抓去当了壮丁,生死不明。为还清欠债,也为帮扶失去劳力的姨父家,三哥毅然离开家乡,独自一人来到姨父家,硬是用他那稚嫩的肩膀,顶起了他家原来两个整劳力所肩负的那份繁重的工作量。
  他年他才16岁。记得我放暑假去看他,他正冒着酷暑弯着身子双手吃力地摇着辘轳在菜园里浇水。我见他原来那一头黑发被剃成了光头,头顶上已被毒日晒破了头皮,嗄啦套圈地泛着盐碱的白光,汗水顺着他的脸上、背上不住地往下流淌,也不顾得擦。我让他歇歇再干,他摆摆手说,手中的辘轳不敢停下来,稍一停下来,水就很难浇到畦子的尽头。直到把那大片畦子菜全都浇完,他才捞着停下来喘口气,蹲在井边歇息一下。
  他擦把汗,喝了一口井水,悄声对我说:“我在这里出的力,和那些雇给地主当长工的没有什么两样……咱爹咱娘要是活着的话,要命也不会让我在这里受这些苦啊!”他说着把脸背过去,不让我看到他的泪水。他低着头不时地往手上缠绕着一块磨破的碎布。我这才发现,他那双成天摇辘轳磨出血泡的手,已被那根钢丝井绳磨破了,露出鲜红的嫩肉,从指缝中不时地往外浸润着殷红的血水,井架上那根辘轳杆子都沾满了他的斑斑血迹。我心疼地流着泪摸着他的手说:“三哥,咱不在这里干了,回家吧……”他咬着牙,用力用那块碎布包了包手,不让血水流出来,眼里闪着莹莹的泪花说:“临时不行,我得把咱家欠下的债还清后再回去,你三哥不怕吃苦,你回去不要和咱哥说我在这里多苦,就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免得他牵挂。”
  忘记哪位哲人说的,苦难是把双刃剑,它既能使人软弱,也能把人变得坚强。三哥在姨父家的三年打工生涯,等于从炼狱中走了出来,与前判若两人。回到家乡后,深受乡亲们的欢迎,村里的干部们也把他作为一棵好苗子来培养。当时村里正在开展农业合作化运动,为发展水利事业,培养技术人员,就派他去广饶县参加全省的一个水利培训班。我听说后非常高兴,当时我在校每月发2元助学金,积攒了两个月共计4元钱给三哥寄去。三哥很感动,给我买了一个笔记本寄回来鼓励我好好学习。
  由于三哥虚心好学,经过半年的培训,回到家乡后,很快成了全乡第一批水利技术员。他没有辜负村干部和乡亲们的期望,把学到的全部技术用到了水利建设上,很快把村里大片原来浇不上水的山岭旱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水浇田。
  那年村里获得了农业大丰收,三哥也荣获了全乡模范水利技术员的光荣称号。这时三哥在爱情上也有了收获,村里一个最漂亮最贤淑的姑娘爱上了他,也就是后来我的三嫂。当时家里很是困难,我们兄弟三人都拥挤在那三间小草屋里,可是三嫂毫不嫌弃,没有向家里要一份财礼。这使三哥很感过意不去,他曾向我说:“小弟,你只管好好上学,我得下苦力多挣钱,怎么也得出去盖间屋,不能让我们兄弟三人老是挤在老辈给我们留下的这间小草屋里过日子。”三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从来不怕吃苦受累,他除了干好村里的集体农活外,利用农闲给人家拉脚,利用靠海优势贩卖鱼虾,利用靠山的条件一车车地拣拉石头片子,经过两年的辛勤劳动,他终于盖成了全村第一座新瓦房。
  当时村里还没有电灯,他看到周围不少村庄都扯上了电,就决心也让村民们用上电。于是去书店买了不少有关电的书籍,没用半年时间他竟自学成了全村第一个电工,很快使全村用上了电。由于三哥对村里的集体事业做了不少贡献,党支部决定发展他为中共党员,当全体党员都同意他加入党组织时,其中有个党员提出说三哥有海外关系不宜入党。原来青岛解放时,我三嫂的二哥克仁不幸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据说抓上了台湾,生死不明。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亲属略微挂着一点台湾的边都是政治问题。从此,他被关在党的大门外。
  但是,三哥没有灰心,对村里的集体事业还是十分关心,只是有些事情他想不通。如对当时一家人都在“农业学大寨”,把所有劳力都集中用在深翻那几亩山岭薄地上,他想不通;把其它副业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他也想不通。他把这些想不通的事儿,曾和村里一个干部说过,这个干部也有同感,于是他们两人决定去东北,通过这个干部在部队工作的弟弟维秀的关系,为队里买回了两辆手扶拖拉机搞运输。本来这是为队里办的一件大好事,可是被上边说成是与当时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唱反调,于是他们回到队后受到了严厉的批判。他想不通,曾专程来昌乐找过我。他说,毛主席不是说过,农业的出路在于机械化,怎么到下边就行不通呢?一家人都守在山沟里玩土坷垃块,能有什么出息,干别的副业又不允许,真能把人给憋死啊!他跟我谈了不少发家致富的门路,但真要干起来,就要被戴上“搞资本主义单干”、“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名。
  现在想想,三哥当时就有不少超前的思想,应该说他是那个时代农村先进思想的体现,是最先觉悟的那一部分人的代表,是善于经营、创业致富的领头人,但在那个处处讲阶级讲路线讲两条道路斗争的年代里,是绝对不允许他带头做出与“农业学大寨”运动背道而驰的行为的。当时,我明明知道三哥的那些想法都是对的,但又担心他吃亏,因为一旦弄不好他就会成为当时路线斗争中受批判的反面典型。所以,我还是劝他回去好好干他的电工,好好投入到“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去。
  就在他带着苦闷和疑问离开我这里回到家后不久,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很快吹遍了农村大地。很快他给我来了一封信,大意是他对邓小平的富民政策思想非常接茬,他觉得今后这个政策只要不变,农村很快就会富裕起来。但当时阻力还是很大,不少人扭不过弯来。转眼到了79年下半年,三哥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他想买辆拖拉机,但敢不敢买心里没有底,上级的政策到底允许不允许个人买车,让我收到信后赶快回信帮他拿主意。在当时来讲,个人买车是担很大风险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先例。但我还是回了信,鼓励他只要经济条件允许,买回来再说。
  三哥在我的鼓励下,用多年来积蓄的8千元买回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当他让侄女小青开回家乡时,把全村五六百口人都惊动了。这是自解放30年来,全村个人有车的第一人,据说当时在崂山区中韩镇也是第一个有车的人。三哥当时在村里着实风光了一阵,又来信高兴地向我说他有了车的喜悦心情。可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时间,镇上的领导找他谈话,说上级的精神还是要发展壮大集体经济,不能发展私人个体经济,硬是动员他把车归了大队集体。三哥思想深处虽然有一百个想不通,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不愿让镇上的领导一遍遍来做他的思想工作,还是忍痛把车交给了大队集体。
  后来,人们的思想越来越解放,邓小平的富民政策越来越深入人心,和三哥的致富思想也越来越接茬。不几年的功夫,三哥在村里建起了第一座磨房,使全村人磨面不用出庄。又过了两年,在全村办起了第一座综合百货商店。大约又过几年,三哥又和侄女女婿办起了全村第一家“金岭山庄”饭店。今年6月侄儿结婚,我回去祝贺,看到三哥在短短的十几年中,竟成了全村为数不多的“百万富翁”,每个侄儿都住上了一套楼房,真使我感慨万千。
  但他却感叹地和我说:“山外有山,相比之下,咱还是不行,你三哥上了年纪,心有余力不足了,如果再退回20年去,有邓小平的富民政策,我真能干出一番业绩来。”我想,党的富民政策一旦被人们所掌握,就会变成巨大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通过三哥的人生片断,足以证明了这个真理。对此,我常常感谢党的富民政策,使农村像三哥这样的一部分农民先富了起来。同时,也常常觉得在我们兄弟中,出了像三哥这样的致富能手,真打心里感到无比高兴和欣慰啊!
  2000年6月18日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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