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54
昌乐 刘文安

同桌的她(马进)

  同桌的她
  马进
  在十几年的学习生涯中,已记不清曾与我同桌的有几人了,至今能让我记忆犹新的,除了小学的罗锅曲吉昌,就是中学的她了。虽已时隔四十余载,但她那清纯的模样,伴随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往事,一种悠悠的眷念之情,常常萦绕在心头……
  是初三新学年刚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刘老师重新安排座位时,把一个刚从外地转学来的女生安排了和我同桌。这是事先没想到的。过去都是与男生同桌,从来没和女生并排靠得这么近,立即觉得浑身燥热,心里忐忑不安。记得当时我“呼”地站了起来,想提出不和女生同桌。可是当我刚要开口,刘老师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随之向我投来极和善极诚信的目光。不知怎么的,望着刘老师那对眸子里的目光,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不愿守着全班同学的面,让信任我的老师下不了台。
  下课后,刘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很和善地对我说,这个女生是他受友人之托转学过来的,反复考虑让她和我一桌,觉得放心。又说我是班长、团员,还让我帮她学习和进步。听了刘老师这番话,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和女生一个桌,总觉得心里很别扭。现在也弄不明白,我们那时都很小,十三四岁的年纪,却都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强烈心理。这种心理使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彼此之间决不敢大大方方地往来。
  这种心理差不多一直笼罩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记得上小学时,班里有几个男生,虽然学习不行,却在班里称“王”,同学们都很怕他们。他们常常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头碰头地嘀嘀咕咕,背后搞些小动作,来臭哄不按他们意志行事的男生或女生。常常给一些他们看不顺眼的男生或女生起些很难听的外号,或放学的路上,他们打着“一、二”的拍子,齐声冲着一个男生喊某一个女生的名字,或冲着女生喊某一个男生的名字。这是最伤人心的事情。因为这么一喊,弄得大家都知道好像某男生和某女生“好”了。让大家知道“好”了,在当时是很不光彩很丢人的事情。
  这种个别男生玩的恶作剧,曾大伤过我的自尊心。记得有个女生曾和我演过一个“兄妹开荒”的小歌剧。一次放学的路上,他们发起突然袭击,冲着那个女生喊我的名字。气得那个女生呜呜地哭了,以后见了我,都羞得低着头赶快回避开。我心里也很气愤,觉得本来没有的事,这么一喊,弄得好像我们两个“好”过一样。一气之下,跟他们干了一仗。从此,留在心底深处的这种“男女有别”的心理观念,却早根深蒂固了。
  所以,当她并排坐在我一边时,我总是下意识地和她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没有像小学那样,明显地在桌子中间,用小刀一分为二地刻一道深深的痕,但心里的界线划得却是清清楚楚,谁也别过了中间那根无形的分界线。
  同桌好像也明白我的心思,文静静地坐在一边,有时半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不多说一句话,总是保持着沉静的状态。她在里面靠墙的一边坐,进进出出都从我后面过,总是轻手轻脚的,怕惊动我。她用橡皮筋扎着两根不粗不细的辫子,不打蝴蝶结,也不曾见她甩来甩去,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束缚在自己胸前两边。天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两个酒窝恰 到好处地嵌在嘴角两边。没见她涂脂抹粉,却常有清淡的香气飘逸而来。常见她从书桌里拿出一面小圆镜和一把小牛角梳,在不被人注意时,偷偷地照一下脸,梳几下乌黑蓬松的秀发,在穿着上也没见她穿什么鲜艳的衣服,常穿一件蓝底碎花的对襟褂子,剪裁总是很合体,周边镶着一溜白边,爱穿一双白色的万里鞋。
  她的穿着在当时也算是朴素的,可是与我的穿着还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一年到头脚上就是一双黑胶鞋,脚板又宽大,穿不多日就破了,小脚趾常常拱出来探头探脑。当我低头无意中看到她那双小白鞋和我那露着脚丫子的破胶鞋并排在桌下时,心里立即不平衡起来。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当时处于什么心态,我那脏霍霍的破球鞋常常有意还是无意地弄脏了她那双小白鞋。她看到她的白鞋弄脏后也不生气,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顶多说一句:“你看看你,又把我的鞋给弄脏了!”我也顶多回一句:“呵!又脏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趁下课时赶快跑到黑板底下,捡些老师掉在地下的小粉笔头,然后回到座位上仔细地往鞋上涂抹起来。看到她低头弯腰极认真地用粉笔头涂她那双被我弄脏的白鞋时,心头突感到有些歉意,觉得真有点对不起同桌了。
  由于转学缘故,她原来少学了一些课程,尤其是代数、几何,一些基本定律和方程她没学过,所以刚来时学习有些吃力。为完成作业,有些算题她不得不向我请教。我想起刘老师的话,应该帮她。可是心里总不踏实,“男女有别”的思想常跳出来作怪,怕引出不好影响。所以,每天早读或晚自习她问我问题时,我一般都不用嘴说,只用笔在一张纸上,边写边算给她看。她眨巴着亮得象蓄了两汪水的眼睛,紧盯着那张纸,也不说话,屏声静息地不住地点头,或微微皱着眉头,把不明白的,也写在纸上,我再用笔回答她。有时不用纸,彼此有话要讲,就写在手上,拿出来一亮,两人都心照不宣。有时就干脆写在桌面上,对方明白后,立即用手擦掉。
  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当时男女之间为什么搞得那么神秘,很有点像白色恐怖下两个接头的地下工作者,也像一对聋哑人在打手语,只有两人心照不宣。她悟性极高,不长时间,就把转学拉下的课基本补上了。自然她对我给她的帮助打心里感激,常常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那目光很纯真,很友好,但我还是赶快回避开,生怕人为地造成两人“好”的错觉,从来不敢正视她一眼。
  尽管在男女有别上,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不愿给任何一方造成人为的伤害,但还是遭到了班里西北角几个男生背后的嘀嘀咕咕。很快,她就有了一个不雅的外号——“小白鞋”。那时学校里兴跳舞,说是学习苏联老大哥,即使课间10分钟,也要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跳友谊舞。我对这套搞形式的做法打心里反感,常是心不在焉地应付一下。可是同桌像个天生的舞蹈家,不仅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常常显示出她那与众不同的天资和才华。每当她跳舞时,大家常常被她那轻盈的舞步、袅娜的舞姿所折服,就连那些平日对她好品头论足的,也往往看得目瞪口呆。可是,人就这么贱,有的背后还是经常对她嚼舌头。很快,她又多了一个难听的外号——“酸屎”。
  我听到背后有的男生叫她“酸屎”时,心里很生气,也想提醒她,往后言行举止注意点,不要跳那些没有用的舞。但又怕伤她的自尊心,压在心底没说。记得这期间,由于我的无知,和她发生了一次误会。
  是一堂体育课,体育老师因还辅导着一个体育队,让我这当班长的先领着全班同学顺操场跑步。正在我拉着哨子,全体同学迈着齐刷刷的步伐,“一、二、一”地顺着操场转圈时,她突然不跑了,并离开队伍在操场旁边蹲了下来。有两个女生看她脸色有些难看,许是认为她病了,也突然离队跑过去围在她跟前,嘁嘁喳喳地说什么。刚才队伍跑得好好的,因她的突然离队,引起了队伍的混乱。我心里很恼火,认为这是同桌不遵守纪律的表现。于是我火呲呲地跑过去质问她:“为什么随便离队?”她仍蹲在那里,两腿紧靠着,脸上泛着红晕,羞涩地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一个女生急忙跑过来低语对我说:“她来了‘例假’。”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例假”是怎么回事,竟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什么里假?不管什么假,都得向老师请假,随便离队就不行!”认为同桌太娇气,在心里嘀咕,无怪人家叫你“酸屎”呢!
  她回到教室后,低眉垂袖地坐在我一旁,脸上带着绯红,眼里挂着泪花,像是受了委屈。我在心里想,你随便离队说你两句还不行吗!就在我不理睬她时,她从作业本上撕下一溜纸条儿,默默写了几个字,悄悄地顺着桌面推到我面前,当我看清是“我来了例假”几个字后,她满脸通红地看了我一眼,又立即把那纸条迅速抽了回去,用手很快地搓揉成了纸蛋儿。我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她满脸羞怩地忙又低下了头,不再理我。
  直到后来我从书本上明白了“例假”是怎么回事时,这才突地打了一楞,深深地感到愧疚。原来是我的无知,误解了同桌啊。
  我有个坏毛病,年年冬天冻手,经常手背冻成个小蛤蟆,上面皴裂出一道道紫红色的血口子,生疼。同桌看到后,脸上立即露出同情、惊讶的表情,忙从桌洞里拿出一个长形的小圆桶,揭开盖,悄悄地从桌下递给我。我知道这是护肤的口子油,她常常偷着往手和脸上抹一点,有股很浓的芳香味。我忙环顾四周,觉得那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怕用了遭到嘲笑和讽刺,还是摆摆手回绝了。她见我不接,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又把它放回了她的桌洞。当下课后我往桌洞里放书时,突地闻到一股浓浓的芳香味,低头一看,在一个小纸包里面,放着一块雪白的口子油。我明白是谁放的,心头突地一热,在不被同学注意的情况下,把油很快地涂到手背上,立时觉得手背滑润起来,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后来,同桌又默默做出了至今令我感动在心的一件事。当时学校伙食费每月七元八角钱。凡交钱入伙的同学,五六个人一个组,每天三顿饭都按小组围成圆圈,在操场里蹲着吃。没有入伙的可带着熟食,学校负责馏饭。同桌自然是交钱入伙,我因家境困难,每月交不起那七元八角钱,只好每星期回家带熟食。那时农村不用说没有白面馒头带,就连玉米饼子也带不起,一年到头能吃上地瓜干就不错了。每星期天老嫂给我煮上半锅瓜干,我按每顿吃10页,一天30页,一星期按180页的标准数好,带足一个星期的口粮。我自己撕开一个纱布口罩,自缝了一个口袋,每次装好10页瓜干送到学校伙房去蒸馏。每当吃饭去伙房拿饭,看到我的同桌们正围在一起吃着黄澄澄的窝头或大白馒头时,都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自尊心。我总是仰着头不看一眼地迅速离开,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在心里发恨说,别看我现在吃瓜干,将来我天天吃大白馒头,比你们谁都吃得好。这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当时还真管用。那10页地瓜干在拿饭的路上,往往边走边风卷残云地报销了,到教室咕噔咕噔地再喝上几口凉水就是一顿饭,倒也不觉得怎么苦,反而成了激发我学习的动力。
  可是有次不知是我拿饭时数错了数,还是宿舍里的老鼠捣的鬼,偷偷吃了我的口粮,到星期四,篮子里的瓜干只剩下几页了。我顿时吓了一跳,离星期六回家还有两天时间呢!星期五早饭时吃了仅剩的几页瓜干后,就基本断顿了。到中午馏饭布袋里还有一把残留的饭渣子,和一块咸菜头。我赶紧把布袋翻过来,用舌头一点点地仔细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咬了几口老咸菜,喝上几口水,又是一顿饭。到晚饭时布袋里光剩下那块老咸菜头了,我就啃一口咸菜喝一口水,又对付过去了这顿晚饭。到星期六早上连咸菜头也吃不上了,只好喝几口凉开水充饥。由于两天来基本没吃东西,一摸肚子,肚皮真的贴到了脊梁上,那挨饿的滋味让我切肤难忘。
  可是当同桌从操场吃完饭回来时,我总是装出吃饱饭的样子,强烈的自尊心促使我,就是饿得两眼发花,肚子咕咕叫,也绝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当时觉得让她知道我已断了顿,近两天没吃东西了,是件很丢人的事。我就这样硬撑着直到上完下午两节课。当我强打精神整理书包准备赶快回家时,突地从书桌里滚出一个用纸包着的圆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个黄澄澄的玉米窝窝头,连纸还带着余温,向外放射着一股香喷喷的诱人的气味。我发现的那一刹那,心里真是激动万分,我知道又是同桌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给我放上的,说明她是早看出我没饭吃了,硬是给我省出她的一份口粮啊!
  我双手捧着那个连纸都喷香无比的窝头,看看教室四下没人,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我鼻子发酸,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想哭,分不清是感动的泪水,还是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嗒叭嗒”直往下滴,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最后那几口,我吃出了咸味,因为,我是伴着落到窝头上的泪珠一起咽下的……
  到这时我才认识了我的同桌,这个文静的女孩子那颗善良美好的心田。她性格内向,总好躲在墙角一边,从不招惹是非,喜欢沉静,从不见她大声说笑,悲也默默,喜也默默,好像什么事都装在心里,受了委屈能忍得下,做了好事从不张扬。当时她在班里很像现在歌曲中那“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一样。她越是这样,我从心底越是同情她,到初三学期末,我那“男女有别”的心理阴影已被她的淡漠化解了,打心里没有隔阂,反而很愿意与她接近,和她谈心。她心里有话也愿向我倾诉。
  记得一次上晚自习,她悄悄地问我:“我能入团吗?”我立即回答:“能!你写份申请,我给你当入团介绍人,好吗?”她立即激动起来:“我能入团太好了!”刚说完却又低下头默默地说:“我怕不够格。”“怎么不够格?”我正要说她表现得不是很好吗,还没说出口,她叹口气说:“我是富农子女啊!”我这才想起她家是富农成份。当时学校里已开始讲阶级了,但那时我的阶级觉悟很低,觉得出身成份不应该影响一个人的进步,于是又鼓励她写申请。在我的激励下,她很快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交给了我。我很当回事地当天交给了团支书,并说:“咱俩给她当介绍人吧!”团支书有些为难地说:“我是没有意见,就怕她成份高上边通不过。”我说咱支部先通过她不好?他说也好。当团支部一致通过她,把材料上报到学校团委时,果然因成份问题把了关,迟迟批不下来。
  直到我们初三毕业时,她的入团问题也没有解决。她没入上团,我心里很难过,像是我没入上似的。每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像欠着她什么,我想她心里肯定很苦,想安慰她几句。一次快下晚自习时,我对她说再去团委催一催,争取毕业前能早日批下来。她深情地望着我,那眼神里闪着感激,含着希冀,默默地点着头说:“我是多么希望能和你们一样,成为一名青年团员啊!”
  就在毕业前夕,她家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她马上回去,她好像预感到什么。在她走前的那一节晚自习,我们两人都没有上好,她心里有些话想对我说,不时地用笔往纸上划拉着一些字,又不断地用笔涂抹去。她有些伤感地小声说:“我要走了,今后我们很可能就见不上面了……”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她也不清楚,听家里人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她说感谢我一年来对她的帮助。我立即又想起她入团的事至今没批下来,她好像猜到似的说:“这也没有什么,你们团支部也为我尽心了,尤其你……”就在我们正悄悄谈着的时候,下晚自习的钟声突然敲响了。她从桌下蓦地伸过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突地一愣,试着她手里递给了我什么东西。我也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只是一刹那,可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握住一只异性的手,心跳怦然加快,手麻酥酥地似触电一般。当时来得太突然,真想握着那只纤细温柔的手永远地“定格”……
  然而,同桌这种纯真、友谊的举动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同桌和我在桌下偷偷握手更是冒着风险的,尤其她递给我的那张纸条,如果被其他同学发现就了不得了。记得当时我紧紧握着它,一口气跑到宿舍旁边那盏昏暗的路灯底下,看看四周没人,心慌意乱地急忙打开了它。那上边写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同桌在离别前留给我的一份诚挚的友谊,一缕纯真的情愫。看后心里很激动,我把它小心地折叠起来,珍藏在一个笔记本里面。
  第二天,我也写了几句鼓励她的话,打算见到她时给她,也算是对她友谊的回报。可是没想到她一早乘车就走了,我握着那张写好的纸条,望着她昨天还坐在我身旁的那个空位,心里空荡荡的,觉得我欠同桌太多太多,她这一走,大概永远也不会再还给她了……
  人生不知怎么就过得这样匆匆忙忙,这样不知不觉,似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岁月。我和同桌从此再也没有见面。在一次搬家整理书籍中,我无意翻动过去的一本本笔记本,一张发了黄的纸条掉了出来。拿起来一看,突觉鼻头发酸,没想到竟是当年同桌的她留给我的那张纸条啊!我久久拿着它,字迹虽已模糊不清,我还是看了又看,珍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伴随着那些积淀的往事,不住地往外翻涌。我想: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纯真的友情,友情最深厚的眷恋莫过于童年和少年时的相识相知了,那时的恩也好,怨也好,哪怕是误会和争吵,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让人可爱,让人留恋,让人怀念。看来,人的一生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可当我们还没来得及去珍惜时,这一切却慢慢遥远,只有珍藏在心底的那份真情,却永恒依然……
  2001年9月2日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马进文集
文史千古秀 功名上景钟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