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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头王”杀死“土匪王”
1945年日军无条件投降以后，山东省第八专员公署专员、昌潍地区“地头王”、保安部队司令张天佐，根据国民党南京政府的指示，将地方上的杂牌部队和土匪队伍，统统收编为保安部队，其中，在昌潍大地称霸的“土匪王”秦三及其部队，被编为保安二团，秦三任团长。可是，1947年春末，张天佐又以多种罪名，公开将秦三枪决。张、秦二人有什么仇恨，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很少有人知道。下面，以我的亲自经历和耳闻目睹，给大家一个明确解答。
“土匪王”害苦老百姓
我今年78岁，出生于老潍县三区小庄村，村南5里即是胶济铁路上的大圩河火车站。从1939年日军占领潍县城，控制胶济线，至1945年上半年，昌乐、潍县出现了十多支队伍，除共产党领导的昌乐、潍县独立营以外，还有国民党的十五旅和地方上的三支队、四支队、县大队、区中队，以及土匪队伍三大队、二大队……其中最强大的土匪队伍二大队有3000多人，全部住在大圩河车站以北，我们村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住着二大队的医院。秦三就是二大队的头头“老大”，被公认为“土匪王”。二大队有1000多人住在杏埠村，由秦三的两个侄子指挥，他率2000人住槐埠及其周围几个村。为了巩固自己的地盘，他们在槐埠、杏埠两村大兴土木，修碉堡、挖壕沟、筑围墙等。我村离槐埠20里，我14岁时，就被抓到槐埠给他们挖地壕、修围墙。我亲眼看到，有一个民夫刚直起腰擦擦脸上的汗水，被一个监工的土匪，用枪托一下子把他从1丈多高的围墙上打下去，民夫当场跌死了（后被救活），监工的还骂咧咧地说：“我叫你偷懒！”有一天，一个小伙子走到地壕外一棵柳树下，被两个匪兵拦住，问他去哪？他说到王固庄走姑家。王固庄在槐埠村北10来里，中共潍县县委独立营就住在那里。匪兵听说他去王固庄，说他是共产党的奸细，立即报告给秦三。秦三一不看人，二不问话，命令一个排长，带上八九个匪兵，将这个小伙子剥去上衣，赤身绑在一棵大树上。脖子用铁丝勒在树上，腰部、小腿用绳子捆在树上，排长令三个匪兵，从胸至腹，每人用刺刀刺两刀，那小伙子的肠子、鲜血流在地上……吓得我躲在同去修工事的叔叔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
秦三队伍的一切费用，包括吃、穿、用及购买枪支、弹药款等，全由住地周围村的老百姓负担。三天一要粮，五天一收款，哪户缴不上，非打即骂，甚至杀人放火。我村有一个农户，全家5口人只靠吃野青菜度日，因无粮可交，又舍不得卖地买粮，其男户主被匪兵抓去，用铁丝拴住手脚大拇指吊在树上，几个小时就吊死了。我村村西北有一个村，潍县独立营的一个班，夜12点路经该村时，在一个3口之家，用自带的粮食做了一顿，吃后便走了。这事让秦三知道后，怀疑此户私通八路，立即派去6人，把这家的3口人，分别架到3个路口上杀害了。有一天，住在我村村西文家村的两个匪兵，看见坟头上有一只喜鹊，举枪打去，喜鹊没打中，把村头的一个小学生打着了，子弹从肚子里穿过，还未送到医院就死了。秦三这帮土匪队伍，拿老百姓的生命当草芥，给老百姓造成的灾难啊，三天三夜说不完。
“土匪王”变成“国军官”
1945年秋日军投降以后，蒋介石下令收编各路杂牌军，以扩充国民党军队的势力。秦三的二大队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山东省第八专员公署（昌潍地区）的保安师第二团，秦三任团长。当时的第八专员公署专员、保安部队司令、昌乐县长张天佐，驻扎在昌乐县城。在秦三为“土匪王”时，与张天佐的部队就多次发生矛盾和冲突。为削弱秦三的势力和在昌乐、潍县的影响，张天佐以加强防卫力量的名义，将他的二团调往安丘县城驻扎。从此，从表面上看，二人的矛盾暂时缓和了，但内心的疙瘩并未消除。
从1946年下半年开始，国民党军队开始向解放区进攻。国民党的精锐部队第八军（老百姓称为顽八军）进驻潍县后，与张天佐的部队一起，也向中共潍县、昌乐县的独立营及其辖区，反复进攻和围剿。但是，独立营采取游击战术与敌人周旋，今天在东，明天在西，有时在海滩（潍北），有时在山区（昌乐中南部），不仅未被敌人围剿，反而在敌人追击疲惫时，消灭了张天佐、顽八军的不少有生力量，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回县城，待机再战。敌人一收缩，独立营又收复了部分原来的失地。其中中共潍县独立营，就回到了原来的驻地-在我村北近30里的王固庄村。这一消息，不知怎的很快被秦三知道了。他以为，这是天赐良机，他升高官、发大财的机会到了。
1947年古历2月22日下午3时，秦三亲自率领3000匪兵，带上轻重武器，浩浩荡荡地出了安丘城南门，南行七八里后，他们又向右转西行、再向右转北行，从安丘城西，淌过汶河，快速连夜向北进发。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急行军，赶路100多里，次日天刚发亮，他的3000军队，就悄悄地把王固村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同时向村内发起进攻，轻机枪、小钢炮、手榴弹一齐向村内开火。这天晚上，正巧独立营营长上西海军分区开会去了，只有刘副营长和100多名战士在家。他们依靠不太坚固的土围墙，与敌人进行了殊死搏斗。秦三躲在村西北树林里指挥战斗，并派出他的得力干将、杀人狂“毛飞腿”，骑马在阵前督阵，看见哪个人向后退，就飞身过去，砍下脑袋，装在马背上的花篓里……刘副营长一方面带领战士与敌人展开肉搏战，一方面命令李连长带60人，用歪把子机枪开路，从村西北角的壕沟里向外突围。可是，秦三早命人在这里安好了重机枪。结果是，只有8名战士突了出去，其他的战士有的被打死，有的被逼回村内。上午8时许，战斗结束。刘副营长和独立营的64名战士壮烈牺牲，其余30人被俘。这就是中共昌潍地区党史上有名的“王固庄惨案”。秦三怕此事让张天佐和潍县城的顽八军知道，所以战斗一结束，他既不让部队吃饭，也不让部队休息，就立即命令部队，带上战利品（武器、弹药等），押着俘虏，匆匆忙忙向安丘城奔跑。当张天佐弄清真象时，秦三早已赶到安丘县城了。
秦三回到安丘城的第二天上午，就让“毛飞腿”弄来一辆大汽车，将独立营的战士，手脚在背后绑在一起，嘴里塞满布团，装在汽车箱内，箱内四周站满荷枪实弹的15名匪军，而“毛飞腿”手持明晃晃的鬼头刀，站在车箱的最前边，背靠驾驶室，两眼紧紧盯住躺挤在箱内的独立营战士。天傍黑时，秦三命他的唐参谋长，带上他的亲笔信和团部的歼敌捷报，坐进驾驶室，押着独立营的战士，通过国统区去南京，向“委员长”蒋介石请功。他再三叮嘱他的唐参谋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节外生枝，保证把俘虏如数送达南京。他还说，完成任务后，奖赏唐参谋长大洋（银元）1000元，司机和士兵每人奖赏大洋50元。如发生意外，少一个俘虏，每人剁去一只胳膊；少十个俘虏，全部枪毙。汽车起程后，他洋洋得意地对他团部的人员说：“等委员长赏下来，让我当了大大官，你们每人都弄个团长、县长的当当。”
秦三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黄粱美梦，竟引来了灭顶之灾。
“地头王”杀死“土匪王”
蒋介石收到秦三的捷报和战利品（俘虏）以后，万分高兴。他对他的下属说，第八军去潍县、昌乐剿共，呼呼隆隆大半年，经果并未伤到共产党的筋骨，而保安团的一个团长，却端了独立营的“老窝”。看来，这个秦三是个将才，就让他当昌潍地区的剿共总司令吧！这个独裁者一发话，他的国防部就遵照他的旨意和任命程序下达了委任状。
1947年春末的一天，驻在潍县城的国民党第八军军长李弥，来到同城居住的张天佐住处，拿出了南京政府的委任状。张天佐一看委任状，如五雷轰顶。他低声嘟囔道：“让秦三当昌潍地区剿共总司令、少将军衔，我这个保安司令也要受他管辖，那怎么成？”李弥接上话说：“国防部在命令中还写道，在特殊情况下他有权调动、指挥驻在昌潍地区的中央军（国民党正规军）。这等于给了秦三一把‘尚方宝剑’，他也可以指挥我的军队了。”二人沉默一会后，李弥阴沉着脸说：“国防部把委任状寄给我，说因全国战事太多，无暇派人来潍宣读委任状，让我这个中将代宣。你看这事怎么好？”张天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悄声说道：“此事请您绝对保密。我们可以想个完全之策，先把秦三除掉。”二人又密谋一阵之后，李弥打道回府了。
张、李二人为什么对秦三这样恨之入骨、必欲除掉而后快呢？原来，他们与秦三早有矛盾；特别是张天佐，已经与秦三结仇三、四年了。张天佐当上专员以后，就把消灭当地土匪作为一项重要治安任务。几十股土匪队伍都被他消灭了，但就是对秦三这个“土匪王”无能为力，几次派军队去消灭都吃了大亏。有一次秦三的匪军，还在半道上截走了他的两万多斤军粮。1944年夏初，为了除掉秦三，张天佐通过情报人员，花两万块银元买通了秦三的随身护卫排长三麻子和副排长刘二狗。让他俩伺机杀死秦三，并许诺事成之后，每人再奖赏三万块银元。但是，刺杀秦三，谈何容易。
秦三原名秦官三，是青州城西人氏，十八九岁时，就是一条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他虽粗壮，但身体灵活。据说他从小学过武术，而拳脚功夫十分厉害，赤手空拳三五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依仗自己的“杀手锏”，走上了抢劫发财之路。起初是自己单干，后拉起十多人合伙干，并同时干起了“绑票”的勾当。后者发财更多更快。随着势力的增大，他就拉起土匪队伍，明目张胆地向群众要粮要款了。他的队伍月月发饷，每人每月两块大洋。那些穷青年，为了自己有饭吃，还能挣点钱养活家人，所以就纷纷加入他的队伍。由最初的18条好汉，很快扩大为百人、五百人、一千人。后来，他将队伍拉到昌乐、潍县交界处，驻扎在大圩河火车站以北。日军占领潍县后，他又利用杂牌队伍多，日军、国民党军都无实力管他们的机会，迅速将队伍扩大为二千、三千人。他的部队被编为国民党的保安部队后，名义上受张天佐管辖，实际上还是他自己说了算。去张天佐处开会时，他手不离枪，枪不离手，20响的匣子枪插在腰前，翘着大机头。开会期间，他不喝一口水，不吃一顿饭，会后马上带卫队回驻地。张天佐有一次对他说：“秦老弟，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你何必这样不放心？”秦三冷冷地说：“我不防自己人，但要防外人暗害我。”张天佐拿他没办法。因为他知道，秦三的枪法是无人能比的。50步以外，他举枪能打灭插在地上的香头。他单手骑自行车，甩手一枪能打断空中电线。真打起来，恐怕几十人抵不住他一把匣子枪……
且说三麻子和刘二狗，他二人都是秦三的同乡，还是什么表兄弟，关系十分密切。可是，几万元大洋的奖赏太有诱惑力了。二人密谋，拿到全部奖金后，立即回青州带全家远走高飞，去关东过个安祥的日子。他们知道，秦三警惕性很高，而且睡觉十分机灵，一有动静就醒。他睡觉有两道岗哨，大门口二人，屋门口二人。他睡时插着屋门、房门，任何人进屋前要先喊报告。否则，一有门声他就开枪。他枕头旁放一支打开保险的20响，腰中间放一支20响，炕下鞋旁还放一支20响，他随时都有开枪机会。
这天晚上12点时，三麻子和刘二狗腰插匣子枪，悄悄溜到秦三所住大院的东南角，这里正是老式栏圈（厕所）。他俩把早已看好的两个碌碡，轻轻搬到栏圈南墙外的墙根下，站上去一试，正好探过头去。这天正是“月黑日”，他们站在墙外，很难被人发现。他们认为，今晚就是他俩动手的最好机会，因为秦三赴宴10点回来时，三麻子在秦三勤务兵的茶壶里，偷偷放上了足量的无色无味泄药（西药），而秦三又有喝夜茶不影响睡眠的本事，有天天喝夜茶的习惯。所以他们估计，12时左右，他准上栏圈拉稀，他警惕性再高，晚上上厕所总不会带枪吧，即使带枪他身背后也不会长眼睛。他们打算开枪击毙秦三后，就大喊有刺客，然后乘混乱之际逃走，绝对万无一失。
果然，夜12点半时，秦三披着单褂，匆匆向栏圈走去。院内的一切动静和秦三开栏圈门的声音，三麻子二人听得真真切切，当他俩听到“哧啦啦”的拉稀声时，一下子蹬上碌碡，刚一探头，还未等他俩开枪，“叭叭叭！”20颗匣枪子弹贴墙头打了一个扇子面-或许是他二人上碌碡时弄出了声音，秦三挟在腋下的匣枪立即勾动了扳机，三麻子和二狗子，立即脑袋开了花。事后，秦三已探知，这是张天佐的主谋。从此，二人的矛盾越来越深了……
李弥与秦三也发生过矛盾。秦三坐镇安丘后，有一次，同驻县城的顽八军某部九连的3名战士，持枪逛到秦三部队的一个排里，排长“唐歪头”，见这3人3支崭新的冲锋枪起了歪心，一使眼色，十几个匪兵下了这3个人的枪，并暗暗将3人处死。事后，因一直找不到证据，九连长只好不追究了，但他估计是秦三部下所为。后来，李弥也知道了此事。所以，李弥对秦三也有了早早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暗杀秦三失败的教训，张天佐记忆犹新。所以，这次他与李弥经过反复策划以后，终于定出了万无一失的擒拿秦三的高招。
1947年春末的一天早上，秦三接到张天佐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10点到专员公署会议室开会，说是由李弥军长传达南京国防部的命令。《通知》还说，保安部队团以上干部都与会，让他一定准时赶到。接《通知》后，秦三心里美恣恣的，暗暗想到：我的“歼敌捷报”已报南京一月有余，这次国防部的命令，是不是嘉奖我，是不是要升我个大官？早饭后，他快速穿好整洁的军装，习惯地把“20响”插在腰间，带上24名护卫兵，乘军车由安丘城向潍县城赶去。
当时，专员公署会议室设在一个旧式大宅院内，5间会议室，坐北朝南，前后有两道大门。大约9点45分，秦三走到会议室头道大门外，大门两旁站着4名表情十分轻松的士兵，常规式地手持冲锋枪。秦三看到，一团的赵团长和三团的周团长，已快走到二道大门了。此时，张天佐的马副官立即迎上前去，给秦三敬礼后说：“秦团长，请您入内，其他人到南院休息。”这是老规矩，秦三并不在意，他向卫士一挥手，卫士们立即向南院走去。当秦三单人走到二道门前时，二道门的田副官又迎上前去，还是先敬礼后说话：“秦团长，今天的会议很特殊，李军长和张专员有交代，与会人一律不准带枪。”秦三一听先是一愣，稍一迟疑-他以前与会都是带的。田副官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指着门岗手中的两支手枪说：“赵团长和周团长的枪，他们都放这儿了。请您不要难为我们这些部下。”秦三虽然不太愿意，但其他人都下了枪，他也只好照办了。于是，他拔出腰间匣枪，交给了田副官，大步走进二道门。
这二道门实际上是一个过道，南北长约5米，过道两侧各有房屋3间，全是向北回门。秦三刚走出过道北头，就听“咣噹”一声，门口的两门士兵退进门里，已将二道门关闭。与此同时，4个大个士兵一齐向秦三扑来。秦三一看事态有变，立即挥出一拳，飞起一脚，打倒两个士兵后，飞身向东墙根跑去，他见东墙不高，想越墙逃走。但他的上身刚搭上墙头时，突然从地上跃起一人，拽住他的双脚，用力一拽，把他拽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此人随即踩住他的双小腿，从腰中拔出锋利的“牛角弯刀”，“噌噌”两下，立即割断了秦三脚后跟上的大筋-由此，秦三成了瘫痪之人，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前后仅用了1分多钟，还未等秦三反抗，就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此人是三年前张天佐特地从曹县请来的飞贼、就地十八滚“夏侯坤”，武术十分了得，是张天佐护卫队的“教师爷”。今天擒拿秦三的一切计划，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为防秦三越墙逃走，他早已躲在墙南端的墙脚下。所以，他才趁秦三不备，一举把他拽下墙来。
张天佐和李弥为活捉秦三举办了庆功宴，宴请配合他行动的各位团长和有功之人。第二天，张天佐就在潍县城召开群众大会，用大腊条筐把秦三抬到会场，宣判了秦三的罪行。说他土匪本性未改，无辜杀死国民党士兵3人和群众12人。宣判后，立即在“洋灰桥”侧的白浪河滩上，枪决了秦三。事后，张天佐与李弥联合向南京写出报告，说在接到“委任状”3天之前，就因上述罪状将秦三枪决了。既然人已死，蒋介石也就不再追问此事了。
魏鹤亭口述 王松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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