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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乐作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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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度若飞——访牛玉华同志
作者:周庆武
我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抗日战争时期前屯庄跑了4个大姑娘。近年来了解到,那是1940年初的一个寒夜,景芝以南八里路的前屯村,4位女青年在党组织的策划安排下悄然出走。她们躲过盘据在景芝镇日寇及汉奸张步云的监视,摆脱国民党山东省主席沈鸿烈马队的追赶,跋山涉水,奔向沂蒙抗日根据地,投入抗日的洪流……这就是风传了多年的“前屯轶事”,到现在已经整整70周年了。
最近,我怀着崇敬的心情,乘着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拜访了故事的主人公之一——牛玉华大姨。
腊梅花开的时节,我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门前。轻轻叩门后,一位目光炯炯、面容清秀的老人,迈着稳健的步伐,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门前。我立刻激动地问道:“您就是牛大姨吧,我是安丘的周庆武呀!”
老人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惊喜地说:“哎呀,是小老乡呵!通过信但没见面,这次可见到了,快里面坐!”
客厅里,一位大伯微笑着起身欢迎我,亲手给我沏茶,让我倍感融融的暖气。
“这是我老伴。”牛大姨介绍说。其实,在此之前,我早已知道他老人家是《解放军报》报社的老社长了。他虽然已离休多年,但一举一动依然体现出经过南征北战、风雨磨炼的老战士姿态。
牛大姨见家乡人来,兴致勃勃,非常关心家乡情况,她亲切地问我:“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向大姨谈起家乡正在搞“民心工程”。她高兴地说:“‘民心工程’这个提法好,人民是根本,我们党从领导人民闹革命开始,到现在领导搞现代化建设,这一切都是为了人民,同时也都是依靠人民去做的。”
我急于了解大姨几十年所走过的道路,顺便说道:“大姨谈到人民是根本的问题很重要,我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您这大半生,在这个问题上给我们的启发。前辈人的经历,就是我们后辈人的宝贵财富嘛!”
“这要从哪里说起呢?”从大姨闪烁的目光中,我看到她的思绪已转回到那英姿焕发的青少年时代,她神情坚毅地向我回忆起当年参加革命的情况:“参加革命是为了劳苦大众,可参加革命工作也很不容易呀!我从小就喜欢听巾帼英雄的故事,非常崇拜花木兰、秋瑾,总觉得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够做到。但我也知道,不读书,没有多方面的知识,想干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小学毕业之后,我总希望能再上几年中学,能像父亲一样当一名小学教师教书育人,使村里的孩子都能读书、识字。我和弟弟考取济南乡师以后,父亲为使我和弟弟能到省城上学,东取西借,连家中的小毛驴也卖了,为我们做路费。”
“我们到济南乡师上学以后,想的就不仅是当一个小学教师了!这个学校从建校时就有地下党组织,在乡师受进步思想影响,我和弟弟在1936年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
“几年中,经过地下党和‘民先’的教育,开始懂得了什么叫革命。那时,日寇早已侵占我东北三省,又向我华北进犯,我们这些一心读书的小青年,逐渐懂得了要革命首先要抗战,不做亡国奴的道理。”
“抗战爆发后,国民党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不战而逃,学校当局也组织部分学生南逃流亡。党和民先组织则号召青年学生脱下长衫,到农村去发动广大人民群众抗日救国。我和弟弟以及村里在济南读书的几个青年,决心不跟学校南迁,回乡发动抗战。返乡不到二十天,在我父亲和附近村庄的一些小学教师的全力支持下,我们在景芝西门外的浯河岸边召开了抗日宣传大会。”
“那天正逢大集,除了有组织的各校师生,四围村庄去景芝赶大集的父老乡亲也参加了这个大会。我父亲带头登台讲演,号召有骨气、有热血的中国人要齐心抗战,决不做亡国奴。我们几个回乡的学生还在会上演出了抗战小戏《放下你的鞭子》。大会开得十分热烈,参加这个大会的不下万人,这就是难忘的景芝万人抗日大会!”
牛大姨以她特有的清亮口音,有声有色地向我讲了当年发动群众抗战的情景,使我这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年轻人,眼前好像浮现起老一辈革命者对日本侵略者奋起反抗的壮烈场面。
我激动地说:“‘景芝万人抗日宣传大会’我听说过,但没有像‘四个大姑娘出走’那么富有传奇性!”
“现在听起来好像讲故事,我们当时出走的几个女孩子,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包括支持我们出走的父亲也决心豁出命来,他说,你们放心走吧,天塌下来我顶着!”牛大姨情绪激昂地回忆着,“日本鬼子侵占了咱们景芝镇,在那里安下了据点之后,敌、伪、顽交织在一起,给咱老百姓造成的灾难,难以形容,简直是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这时,我们几个先进青年秘密地参加了共产党组织,前屯庄成立了党支部,景芝镇还成立了党的区委会。我弟弟入党不久就被任命为区委书记。党组织的主要任务是:一面和盘据当地的敌人作斗争;一面输送党员和进步青年到沂蒙抗日根据地,扩大我们的队伍。”
“记得1939年上半年,先将一位年龄最小的党员李振和他的堂哥李干秘密送走。1940年初决定将我、牛玉温两个女党员和两个进步女青年输送出去,让我们四个女孩子告别家乡,踏上抗日征途。但是一百多户人家的小庄子,走几个男的不显眼,走几个女学生却逃不过人们的耳目。党组织便想出一个办法:临走的那天深夜,先由一位党员在村头放了几枪,一方面当做集合的暗号,一方面假说景芝据点的鬼子下乡抓人,把几个女学生吓跑了!其他几位出走姑娘的父母如果要问,我父亲就说是他设法让她们四个到沂水城上学去了……”
牛大姨谈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接着感叹道:“这个冒险行动,就是轰动一时的前屯庄跑了四个大姑娘的简要情况。一眨眼60年过去了,大姑娘都变成老奶奶了!”
听了牛大姨对这段惊险经历的叙述,我从她飞扬的眉目中似乎看到了她当年充满勇气的神采!又继续问她到了革命根据地后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无非是吃了些苦、受了些累,和那些功勋卓著的英雄、流血牺牲的烈士相比,自己就显得十分渺小了!”老人回首往事说,“我到了沂蒙根据地后,开始分配到中共莒南县委任妇委会宣传委员,对外称县妇救会的宣传部长;以后又在滨海地委做了一段宣传工作;从1942年初春开始,便一直做党报工作。《沂蒙导报》、《鲁中日报》、《鲁中大众》、《鲁中南报》,报纸名称变动好几次,该报从由地委领导到区党委领导也变动了好几次,我在报社先后任记者、编辑、编辑部主任等职务,直到1949年7月奉命南下。这将近十年中,在山头上办过报、在山洞里办过报、在大庙的神台上办过报都是为了发动群众、打击敌人,手里始终没离开我的武器——笔。有的同志常开玩笑地叫我‘笔杆子’。我自己在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进步,和做党报工作分不开。”
“听说您参加了全国妇女第一届代表大会,会议期间还去北平西郊机场迎接毛主席和党中央机关进驻北平?”我看过牛大姨写的《春天的日记》那本书,以羡慕的语气问道:“大姨能谈谈这些光荣的经历吗?”
“迎接党中央、毛主席进驻北平,这件事确实是我个人一生中的光荣之事。”牛大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她说,“那是1949年的初春,我在刚解放的北平参加全国妇女第一次代表大会,正巧赶上毛主席、党中央机关从西柏坡进驻北平,我们全体代表在蔡畅、邓颖超大姐带领下,去西郊机场参加了欢迎大会。毛主席等党中央领导同志还亲切地和我们握了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敬爱的毛主席。”
“参加妇女代表大会不久,我就奉命南下了。先从鲁中南地区到浙江金华;一个多月之后,又与爱人一起奉调南京,在南京《新华日报》主编地方版;后来到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再后到江苏省委宣传部任处长、办公室主任,直到1965年调到北京,分配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任副总编。不久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我以走资派的罪名被下放到湖北咸宁干校劳动改造一年多。”
“重新工作后到《陕西日报》任副总编。1976年粉碎‘四人帮’之后,又奉命调回北京,分配到中央宣传部出版局工作,五年多时间,先后到全国近二十个省市了解工作情况。我觉得一个共产党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开工作,工作与生命相比,工作总是占第一位的,干工作就要有一种拼命精神才行。”
我想起有一位同志在为她的《真情集》写的序言中,曾赞扬她干起工作来总有一种“牛劲”,便十分敬佩地说:“您老人家的工作精神,值得我们晚辈们学习,您这种可贵的精神是怎样养成的?”
“我自己也很难说,有些同志问我,我总笑着说:我姓牛,干事就要有种牛劲!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对待工作,不仅要有忘我的革命干劲,还得经得起各种考验,如战火中的考验。我在《沂蒙导报》担任记者时,有一次出发到沂北县采访反‘扫荡’情况,恰遇我八路军两个连与大批日寇展开激战。最后穷凶极恶的日寇施放了毒气,我八路军战士除一人外全部壮烈牺牲,我是在一名武工队长和一位农村大娘的掩护下才安全脱险的。再如自身严重疾病的考验。‘文革’中,我从湖北五七干校回到北京后,同志们以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开玩笑般地对我说:‘看看,都说劳动创造了人,现在劳动惩罚使你瘦得变成了猴子。’那时,我身上已被癌魔侵袭,但自己只知胃痛、呕吐,并不知道得了这样的病,经过两次大手术,不仅胃切除了五分之四,胆也摘了!出院后,一边坚持工作,一边进行化疗,总算在对癌魔斗争中打了一个胜仗。还要经得起党内各种误会的考验。我在几十年的征途上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有平坦大路,也有崎岖坎坷!如我刚到革命根据地不久,以康生为首的中央社会部门(也叫锄奸部门)的一些人,就刮起了一股所谓的‘肃托’狂风,具体说叫‘肃清托洛茨基分子’。我的入党介绍人曹涌涛,本来是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抗战初期曾任过诸(城)、安(丘)、高(密)三县地下党的负责人,我们前屯庄的4个女青年,就是他亲自冒险将我们带出来的。在‘肃托’中,他被错误地当作敌人而遭杀害。直到1978年才得到平反昭雪,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我因为是他介绍的党员,在当时也受到了牵连,停止党的关系、审查了一年多。后来党中央发现了这一错误,下令纠正。我们活下来的都算没事了,但被错杀的那些好党员、好干部,后来即使得到平反昭雪,年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们党一再提出‘实事求是’,以及后来制订了一系列法律、法规,为的是避免不再发生这种悲剧。”
牛大姨说到这段不幸遭遇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大半天。我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想向老人家了解和请教,但怕影响她多病的身体,便起身告辞。
依依惜别中,她一再叮嘱说:“你说家乡正在搞‘民心工程’,我很高兴。我也知道家乡父老的日子过得比过去好多了。但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军民关系一定要继承过去那种鱼水之情。古希腊神话中有则安泰的故事,说的是安泰如何依赖大地母亲给他的无穷力量,使他立于不败之地,一旦脱离了大地母亲的支持,他就被敌人打败了。这个故事是十分有教益的,失掉民心,将一事无成呵!希望你回去后,在自己的岗位上多为人民服务。祝家乡人民日子越过越好。”走出牛大姨的家门,她的殷切教导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响。
附:牛玉华诗一首
忆临朐战役
暴雨倾盆天欲翻,
滚滚沂河恶浪掀,
临朐一役时不利,
三军将士作战难;
山高路窄险又滑,
月黑夜行步履艰,
枣红老马最堪怜,
脚失悬崖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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